西北形势危急,首战必须大捷,不愿意去的他自然也不会派去,免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外戚势力驳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开国才一年,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外族正虎视眈眈,不是内乱的时候。这林家仗着二女儿做了皇后,加上手握着东南三十万大军,平日里除规定的粮税外竟还私自盘剥百姓充盈私库,可恶至极……
他不是看不见、听不见、心里不清楚,只叹情势不由人。只能万般忍让,暗自记账。
但如今兽族、羽族同时与恒国开战,来者不善。他再不允许任何人在背后动不该动的手脚,尤其是对粮草辎重存有不良居心。
“不过,打仗可少不了粮草供给,你东南三亿良田怕是该派上用场了。”
昊天话语机锋一转再转,东南三亿并非全是良田,更不是他林家的,不过是在暗指他借故增税之事罢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且十分不给他面子。
他当然听出来了,心里也很是怨恨,但面上却一分不显。
笑容可掬地应道:“今秋田景比往年都要好得多,老臣正要向陛下禀报这个好消息呢!这不,还没来得及说就——”
昊天打断了他。
“那就好,朕就知道国舅是不会教人失望的。”
目的达成,管他说甚,给他几分面子又何妨。
—————————&&&——————————
“报——”
“主城湘檀已破,翼虎军两军先锋距䴙䴘不足四里,不日便可渡江而下!”
斥候浑身污垢,狼狈至极,见到申屠烈就边跪边报。
众将尉顿时炸开了锅,西北三城加起来守军也有二十万,怎么可能这么不堪一击,短短三日就尽失三大主城?翼虎军不报而袭的行为不合常礼,的确让人猝不及防,不察之下丢了一个城可以理解。
但接下来的两个城又是怎么回事,挡一挡都做不到吗?
“闭嘴!”
申屠烈瞪了众校尉一圈,众人当即噤声,再赞赏地看了一眼镇静自若的儿子,却丝毫没意识到其实就属他自己嗓门最大。
“怎么回事,你是从哪儿来的?”
“禀将军,小人正是湘檀守军之一,是满城同袍和百姓拼死护着我们逃出来的!”
“没用成这样?”
身为军人居然还要百姓保护,这叫什么事!
就算西原人精悍,可以以一当三,但区区一个前锋部队,多不过一万人,湘檀六万守军居然守不住?要知道守城可比攻城简单多了。
谁料这斥候听了之后非但不畏缩,反而一脸悲愤地怒视他。
“将军!西北男儿无一怂包,可我们连战斗的机会都没有!翼虎军贼子立于数里外以巨弩、抛石机攻城,湘檀北门厚三丈,可仅仅一箭就被破了啊!血肉之躯根本挡不住!少将军单枪匹马出城挑战敌军先锋,却直接就被砸成了肉酱,他们根本不迎战!我跳河的时候整个北城墙都已经没了,我是漂到䴙䴘才被救上来的……”
冬季北方诸河大多都会结冰,但唯独䴙䴘与中州连接的河道终年不冻,这也是它能成为北方最重要渡口的原因。这斥候顺流而下,先遇到了途中休息的申屠家,便就近先向其禀报战况,之后自然会有其他斥候再把战报层层上传。
申屠烈听了一点儿也不相信,觉得是这家伙在找借口。因为可以一箭射穿城门的巨弩,他真没见过。弓弩之力,百丈外连重甲兵都射不死。数里外,也就是说数百丈外一箭就射穿厚三丈的城墙?骗谁呢。
但翼虎军前锋已经到了锦江北岸却是极可能的事情。
若翼虎军据江而战,那就意味着夺回西北需要花费更多时日,那么西北三城数百万的老百姓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战争从来不只是胜负之争。
翼虎军既然不顾战争礼仪,不宣而袭,便不会有什么善待俘虏的道德良知,主城被屠之后就是其余城镇……
眉头紧皱。
但他总是觉得自己还忽略了什么重要信息。
不对!
“阿火,我们即刻出发,䴙䴘河没冻结,斥候可以顺江而下敌军也可以,快快快!”招呼着儿子,连烧饼也不吃了,往怀里一揣就上了马。
————————————————————————
西城申屠家离水路近,北城夜家却是趁直道之便。
夜家四十余万主力军在东北守关,家主夜长焘却是领着六万精骑兵镇守中州北郡,兼职巡视中州最核心的九个主城,保其安定。
黑金军一人一骑,一刀一盾,只带一日粮。疾行一日休息时于当地补充下一日粮水,日可行千里,速度是普通步兵的五十倍。
申屠家还在被辎重拖累的时候,六万黑金军已然切金断雪,携赫赫之威奔至与湘潭隔江相望的锦山城了。
领了粮换过马后,于江边休息,似是静待着什么。
直到蹄声阵阵如雷,转瞬即至,铁血老将的脸上便难得露出了慈祥的神色。看着多年未见,一直随着父亲镇守苦寒边关的孙儿,满眼骄傲。
黑袍翻飞间,坚毅冷峻的青年轻身下马,利落非常。
矫健的长腿几步就到了夜长焘面前,手中长刀只一轻磕便紧紧嵌入冰层里,至此方知重量几何。单膝跪地,铠甲摩擦声中不掩清脆的磕头之声,冠上朱鸟最长的尾翎直直地搔到了夜长焘脸上。
“臭小子!”
此刻只是慈爱老者的夜长焘笑骂着扶起了外冷内热的孙儿。
在他眼里,夜阎永远只是当初那个天天冷着张跟东北天气似的脸,却总会用两条小胖腿跟在他身后跑来跑去,然后偶然无人时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缠着他耍大刀的小破孩儿罢了。
夜铭要守东北关,他料定必是孙儿夜阎率军来援。虽然发令仅一天,就算接到军令后当天就出发,最快也得再过一天才能抵达锦山城。
但他了解自己的亲孙子,现在看来,这小子肯定是听说西北的事还没接到军令就直接带着家兵过来了。一见面就磕头卖乖的,除了是真的想自己这个爷爷了,也有请罪之意。
他却不在意,夜阎如果死板地一令一动,那才是真的不配当他夜长焘的孙儿、黑金军未来的统帅呢!他了解夜阎,正如夜阎了解他。
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
不过,也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
西原先锋军十五万,而羽族却只出兵五万,只因他们带来了威力巨大的战争武器——龙弩。
单是拉动就需近万强壮兵士,未发之时,弓弦发出的死亡之声便能让人胆战心惊,待到外族奇异的号子声戛然而止——巨矢也便携着流星坠落之威遮天而来!
巨大的破空之声恍若地动山摇,巨矢飞掠的速度快得像是可以点燃空气。触者无不粉身碎骨,碾压过人类渺小孱弱的肉体后直击城门。
轰然炸响后硝烟弥漫,敌军蜂拥而入,离开时唯留下一城断壁残垣、残肢断臂。
流血千里,红雪飘飞,赤冰万丈。
鼓动西原屠城原本只是一时起意,但感受着笼罩死城上方的那铺天盖地的怨气,羽宴很满意。
因为,那一位一定会很开心的。
当他再度勾着嘴角命令士兵拉动巨弩时,突然看见躲在城墙后的守城军挂出了降旗。
阴冷的目光和嘴角讽刺的笑已经给了屠达答案,屠达当即下令,
“放!”
凝视着无往不利的巨矢直击城门而去,他很高兴。羽宴说得不错,他既然姓屠,便该屠尽整个恒国,以屠戮抵达自己的人生巅峰。恒国人实在太多了,既然不能保证每个低下的头颅都对自己甘心称臣,那,便让他们没有头颅!
“父亲,他们不上当怎么办?”
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寒意已然入骨,年迈的将军对儿子说:“不上当就不上当吧,既然还是改变不了任何事情,那自然是到我们应去的地方去。”
城门已破,数个斥候在众兵士的掩护下风驰电掣而去,只求有一人能抵达洛城,将战报呈上。
湘檀父子兵,虽死何足惧!
他们只有区区六万兵马,而敌军却有整整二十万,还有无数见都没见过,却也看得出不是人力可以阻挡的巨型战争武器,只能智取。
可惜用计也得有机会,火油弓箭阻敌也得有墙可据。
再悍不畏死,直接冲上去也不过送死罢了。
但既然计谋不成,那他们还是得去,作为军人,死也要死在所有人前面。
满城哀戚,父母把孩子的头按在胸前,低声哄他们一切都会好的。乡亲邻里互相抱着痛哭流涕。富商巨贾、王公贵族仍旧不死心,组织人马预备逆着敌军洪流冲杀出去。
众人也都反应过来,要死也要拉个垫背,也要给家人争取一点逃生的机会啊。
城门是唯一的出口,而这出口外有猛虎山熊窥伺,但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拼一把。
纷纷跟着守城兵士们冲了出去……
一场壮烈的悲歌即将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