褴褛赤脚,走在冰面上,又有多少人熬得到西北流放之地。
熬到了,连当地人都逃命去了,他们又如何活得下去。
“姐姐!”
只因这一声呼唤,离清身上便又挨了一鞭。
解差头子见怪不怪,因此处是官道,不宜留下尸体,便挥手教人把离浅扔到了旁边的林子里。
一行人继续往西北去。
活着的没什么好开心,死了的又何尝不是种解脱。
三月之后,“该”死的也死光了。
仍旧活着的为了生存替下一任城主建成了新的栾雄。
望着这再度兴盛起来的主城,一砖一瓦由他们亲手所做所放,主人却永远不可能是他们。
他们甚至连自己的人身自由都不能做主。
差役挥舞着鞭子吆喝,
“快快快,一字排开!”
便有各色各样的人来挑选他们。
“你你你,跟我走。”
“你……嗯,不行,太瘦了。脸上还有刺青,啧。”摇着头走开了,似乎还嫌弃污了她的眼。
离清觉得自己很幸运,老鸨没要她。
最后与一群没人要的奴隶同被卖入富商孙家做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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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鸣鼎食之际,她见到了新的栾雄城主,锦衣璜佩,气质斐然。
既非多年前青涩纯善的书生模样,亦非愤而远走时的落魄穷酸。
恍然,他们的地位早已天翻地转。
“来来来,檀兄,今儿你可再不能推辞了,我给你备了大礼呐。”
眼神暧昧,锦衣青年便随着他的目光往箱中一看,珠光宝气,差点闪瞎人眼,便满意地嘴角一勾。
也不必他亲手去接,宴饮过后自会有人送到檀府。
各自入席,舞乐不息,酒过三巡后,正熏熏然。
“怎样,檀兄可还满意?”
“不说其他,那对镯头倒是不错。”
“是啊,这对镯子是我从南疆寻来的,色泽通透,林小姐她不是最喜——”
“是檀夫人。”
望着檀元彪意味深长的眼神……
孙正轻笑一声,“是呀,是呀,檀夫人。”
“檀兄魅力无限,孙某甘拜下风。”
往软垫上边那么一躺,看着檀元彪不说话。
“孙兄有话就说。”
够手接过蒙面奴婢递过来的杯盏,忽然很不在乎地笑了一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这黔面贱奴一眼。
之前留下她不过是看在她手脚利索、人也不多话的份上。
孙正跟别人不一样,心有所爱也就不怎么在乎奴婢长得是好还是不好了。黔了面?蒙上脸也就是了。
谁知却让他偶然发现一个秘密,也许也是天意吧。
看着离清露出的眉眼,悠悠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檀元彪不知他吟什么酸诗,只道他是被自己夺了所爱心里酸了,心底越发涌起一股子男人争女人赢了的自得。
“孙兄这是?”
不用明说孙正也听得出这家伙有多高兴。
他与林六小姐青梅竹马,见林家越来越昌盛,不愿委屈了她,便冒死去南疆淘货。富是富了,可等他拎着聘礼信心满满地去林家的时候,才知道“我滴个妹儿呀~早跟别家个龟孙儿跑了呀~”
有多气就自行想象吧。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也不知是自嘲呐,还是讽刺谁呐。
撇了撇嘴角,“我听闻,檀兄的丹青很好啊。”
离清斟酒的手抖了抖,他却不在意,低头将洒在手背上的酒舔去,笑着看了她一眼。
檀元彪完全想不起来的事,他倒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我听说。”
“嗯,栾雄没打战的时候,还是很美的,比现在还美。”
“这地方好呐,人自然也就长得好。檀兄你说是不是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檀元彪皱眉看着他。
“就说那竹美人离清吧……”
“砰”
孙正替她捡起了杯子,“嗯,这夜光杯什么都好,就是太滑了。”
“接着说。”
“这前栾雄守城大将离虎的小女儿离清啊,那叫一个……词穷了,唉。听闻西山文轩玉竹如冰似雾,我也没机会见过,不过,应该就是那种感觉吧?”
“月下竹,雪中玉,当时我就在想啊,如果谁能让她正正地看上那么一眼。不说立马魂儿都跟着去了,也总该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吧?”
檀元彪的脸已经冷了。
被他这么盯着,孙正挥一挥手,
“嗨,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在聚宝楼看美人图的时候看到的。”
“过目难忘啊!”
“毕竟这世上能跟星尘国女皇母女、西山天枢峰云宪蓝筠夫妇、虫谷蛇公子姜梓莘、金顶杨姓翌江王,还有,东南林六小姐,并入八美图的,实在稀罕啊。”
他原本要看的又到底是谁呢?
听他最后黯然提起林六小姐,檀元彪更是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再说,这么多人中就离清声名不显,而且现在还成了罪臣之女,也难怪他会特意提起,看来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的,原来檀夫人的成名之作,竟是出自檀兄妙手啊。”
“孙某真是输得心服口服。”
“你是不知道,当我告诉同看之人林六小姐已经许配给人的时候,他们是如何捶胸顿足、高叹没有早一日得知这样的美人的存在的啊!”
“可惜等他们得知的时候,林小姐都已经成了檀夫人了!”
“名利双收,檀兄这一手不可谓不厉害,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大名了。”
看着他得意地一杯又一杯,孙正道。
“檀兄真真是厉害……”
“啧啧啧。”
“所谓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只凭一幅画就得到了啊。”
檀元彪的意识已渐渐模糊了。
“我只是奇怪,那副‘竹美人’,又到底是谁画的呢?”
“可惜啊,不然找来与檀兄比一比,看看谁的丹青更好,不也是一番趣事?”
檀元彪一听到“竹美人”“找”,立马清醒了一点点,嘴里推辞道:“不了不了,今日量已尽,我还是先回去……”
没走两步就直接倒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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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正!”
案上宝剑寒光闪得他眼睛疼,“檀兄六月后才能喜得贵子呢,怎么高兴成这样?”
有人一身红衣,却满面气恼。
“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样啊,能怎样?”起身吹了吹案上未干的丹青,“你看,画得没你好,不过我觉得这样更好看。”
檀元彪把那身怀六甲的“竹美人”劈成两半。
“檀兄啊檀兄,就算我画得再差,也是真心实意,花了好几个时辰,你怎么说劈就给劈了呀?”
檀元彪提剑指了指他,终究是没下手,转而朝西厢走去,可惜什么都没找到。
孙正倚在柱子上看他,“就算是旧爱重逢、再续前缘,你也用不着激动成这样子嘛!”
“你今儿个大喜,就别忙着接过去了,反正消息我也给你当众送过去了,大家都知道的事,我孙家总不能把你夫人儿子给吃了对吧?”
“你!”
如果这事没公之于众,也许他还可以杀人灭口,可现在孙正当着所有人的面送了檀家跟林家这么一份大礼。只要离清出了事,必是他林檀两家被众人指摘。
檀元彪刚做城主,一旦信誉受损站不住脚跟了,到时候也只能便宜孙正。
可要是忍了这口气,大婚之日,堂堂林六小姐却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个妾,他自己也成了个醉酒便饥不择食连黔面贱奴都能上的人……
他已经许久没有被逼到这种绝境里了。
拎着剑,如一头困兽。
不知是该回去继续完成大婚呢,还是一剑把面前这人砍了,再搜遍他的府邸把那……那人给杀了?
他不是已经亲手改变自己的命运了吗?
可这一刻又再度回到了多年前,楼上窗,楼下人。
离清告诉他,只要他来,就跟他走。
孙正看他似是回忆起点什么,方才悠悠转了下眼睛。
“檀兄不必气恼,孙某此人甚是心大,也不是不能帮别人戴绿帽、养儿子的。”
挥挥手,“回吧。”
“等等。”
孙正转身看他。
“今夜子时,我派人来接。”
“檀某虽是醉酒失德,却也甘愿承担后果。”
“倒是孙兄,眼见着我儿子也快有了,爱过的,也都得到了。”
“可你呢?”
“哈……”
作者有话要说:
“八美图”这名字是临时起意,来自一部同名法语片(Huit Femmes),剧情也是蛮讽刺的。
不建议观看,毕竟人性不值得考验与推敲。
早就看开了的,境界比较高又正好无聊的倒是可以快进看一下?
毕竟也是法国经典影片之一。
对了,本篇还引用了李延年歌,俗是俗了点(我说的是我自己俗),不过也算贴切,小受父母多年前没能在一起的原因也可以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