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歌云:‘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那人苦笑一声,“果然,都不能明白我心……。”
何岫不耐听这般唧唧歪歪愁情苦爱的调调,“若我说,既然那人无心,你便休弃了又如何?纠缠无益,只会于你二人徒增烦恼。”
那人陡然提高了声调,怒道:“谁说他对我无心?你又如何知道他不是心仪于我?”
何岫没有力气同他争论,告饶道:“好好好,她心属于君心悦于君。”见那人只喘气不出声,又嗤道:“既是如此,君又为何在此哀怨求不得之苦?”
那人隔了许久才又回答:“其中缘由我不能对你道来。原本是他负我,最终却是我负他。”
何岫昏昏沉沉耳边嗡嗡作响,没听清到底谁负谁,也不想弄明白。只希望这人快点离开,好让他能清静片刻。“她负你,你便取回来;你负她,便还回去。期期艾艾哭哭啼啼的真不似个汉子。”
那人闻言,先是一静,片刻又朗声大笑起来,“你说的对,自怨自艾本来无用。我合该再接再厉,亲力亲为的将两下相欠的补偿了。”
何岫说了半天的话,气力已经临近于无,“既然如此,那你便快去寻她,莫要在此处吵我。……”模糊听见脚步悉索,有一人从巨石那一边绕过来。何岫迷迷糊糊的皱了皱眉头,心道:这人气息实在讨厌,难怪他心仪的人不欢喜他。
何岫连张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依稀觉察到有人靠近了他,又似是听见那人的声音就在耳畔,“怎么是这般模样?”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何岫腕上,似是要探他脉息。
何岫为妖的警觉还在,凭借心头的一丝顽力,反手握住那人的手腕,目光涣散,色厉内荏的威胁道:“休要以为我如此形容就奈何不了你。”
那人轻而易举的挣开何岫的手,又一把捏住何岫的命门,“你叫什么名字?”
何岫疼的皱起眉头,丝毫无力反抗,“无、可、奉告。”
那人不以为忤,轻轻笑了一声,“这般形容还能逞强。”一股冰凉霸道的内息顺着何岫的奇经八脉进入了他的体内,何岫虚弱无力,勉强挣了挣,不耐的动了动眼珠儿。好在那内息只大略的转了一圈就收了回去,那人笑道:“难怪……。”
何岫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扶起来了,靠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先前那只钳住他命门的手轻轻拂开他沾在面上的湿乱的头发,“可有去处,我差人送你回去养着。”
何岫想起动不动就大惊小怪哭哭啼啼的胡娘子就一阵心烦,遂言道:“休要管我。”
那人似是微怒,“不识好歹……。”
何岫昏迷前嘴里嘟囔着,“你这个为情所困哭哭啼啼的衰人,比我强不了多少……”话音一字小过一字,也不知道那人听见多少。
第9章 第 9 章
何岫再次醒来,还是被一阵阵的低声哭泣吵醒的。
他忍不住哀嚎了一声,“有完没完了?”而后,突然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猛的警醒,一眼看见自己头顶上素白绢丝的帷帐,以及帷帐旁纯金的香球。有人低声的啜泣,另有一人说话的声音低沉温厚。周遭的气泽浓郁凌厉,何岫一个激灵从榻上坐起身来,起的猛了,忽而一阵头晕,又倒回了榻上。
听见了声响,门外便不再交谈。啜泣的人似乎已经渐渐走远,那温厚的声音朗声笑语道:“好巧不巧,竟然此时醒了。”何岫看见一位中年男人穿过屏风缓缓走进来,长须浓密,身形清癯消瘦。头戴卷梁冠,身着月白色袍服,大袖曳地,手握麈尾,很有魏晋的风范。见到何岫,未语先笑,“醒的到快,不过睡了两天。”又拍掌唤人。不多时便有青衣总角的小道士陆陆续续的进来出去,送来换洗的衣物用具,并茶点瓜果。
何岫一见小道士,心知自己必然还是身在莲华宫中。又四下仔细打量,屋内摆设清简素雅,然任一物品无不精致,想来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这是哪里?”
这人气韵贵不可言,语气却和蔼近人,“这里是故章宫中为贫道辟出的居所。”
何岫心中似是明白,“你是何人?”
“贫道道号云澜。”
莲华宫的开山师祖之一,地位最高最尊贵的云字辈弟子之首,又是当朝的国师。他如何会在故章这个小地方?这样的话只能想却是不能问,何岫只得将满心的疑虑放下。恰好小道士将一方温热的毛巾递过来,何岫将目光从几案上那一只洁白如猪膏的白玉瓶子上收回来,接过来擦了一把脸,不确定的问:“是你救了我?”那时他神智不清,又累又虚,丝毫没有看清岩石另一边人的脸。
云澜点头笑言:“正是。”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将那盒子打开,里面静静的躺着两颗红色的药丸,“那回魂鼓声极其的刚猛霸道,你魂魄已经受损,若是不能好生将养,只怕很难长命。这仙药可助你定魂稳魄。”说话间将盒子放入何岫手中,“第一丸你昏迷时已经喂你吃下,第二丸一年后服用,第三丸需要再待三年。可保你一生不再受寄魂动荡的苦楚。”
何岫将药丸放在鼻子下面,觉得这味道颇为熟悉。他吸了吸鼻子。
云澜静静的看着他,“你年岁不大,修为浅薄,这一遭伤的不轻。只管安心在我这里养着,待大愈了再另作打算。”
何岫转着眼珠儿想了想。按狐娘那素来的性格,见他这般形容只怕不是哭一场闹一场能了的。况且自己这次犯病又被个凡人看见了,只怕经过这一遭,自己几年之内都休想再离开她身边半步。这般想来还是呆在云澜这里安妥,他点了点头又道:“如此就有劳道长再帮我圆一个谎了。”
何岫心中清楚云澜想必将自己来历都摸的一清二楚了,遂也不隐瞒他,只将自己被刘氏看见真身的情景一五一十的说了。云澜笑道:“早有弟子报过此事,已经被我告诫过了。你不必担心。”
何岫方才明白,他醒来时那哭泣的声音原来是看守饵轩院的小道士。
中元已过,山上的信男信女已经陆续下山。山中静谧,夜晚明月山头相照,更衬得山上密林黝黑,杳杳钟声仿佛敲在心头一般。静谧的只能听见虫鸣鸟啼。何岫吃饱喝足,身体无碍,见门外伺候的小道士眉目清秀可人,便依在门边逗他说话。哪知道小道士就似天聋地哑一般,任何岫百般的询问挑逗,就是低头垂目不声不响。
何岫气急反笑,勾起小道士的下巴,“原来你睡着了?看我不告诉云澜道长治你的罪。”
小道士慌回语道:“居士休要胡说,小道职责在此,怎会瞌睡。”
何岫喜他声音悦耳,遂和颜悦色道:“你既没睡着,为何不肯理我?”
何岫怒极而笑,便似含情,更何况是真心而笑。小道士红了脸,“宫中规矩如此,还请居士谅解则个。”原来宫中规矩森严,弟子走路需静悄无声,彼此见面只依辈分行礼,更是绝对无闲聊交谈者。小道士说完便再也不肯同何岫说话了,何岫百无聊赖只得趴在窗棱上发呆。正巧一只蚱蜢从窗台飞过,何岫眼尖,略施小术将那虫儿逮了,又从帷幔上扯了根线头,将那小虫拴在手指上玩儿。
玩的正在兴头上,忽听门外轻轻一声响,依稀听见那小道士惊呼了一声。何岫抻着脖子问道:“润霃?”
半晌无人应声,何岫吸了吸鼻子,突然笑了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润霃手脚僵硬的从门外走了进来,顺手关了门。见何岫半靠在窗棱边上,食指上拴了一只蚱蜢,不由也笑了,“你这没心没肺的人儿,害得我白白担心。”
何岫懒洋洋的逗弄着手里的虫儿,“去去去。不敢劳您担心。”
寄生在小道士润霃身上的蒋仪安凑到何岫身边,撅起嘴巴,“那日我一离开就被山上的道士追着赶着,未来得及找你阿娘救你。我亦是身不由己,你何必见面就赶人?”
何岫提着蒋仪安的后颈将他拎远。他根本未指望几面之缘的蒋仪安能回去救他,况且自己如今无事,也并不在意他到底什么原因未回去,只揪着他话里的错处狭促的说:“你早就不是人了。”
蒋仪安见何岫并未生气,如释重负的往他的腿上一躺,也不管何岫愿意与否。
“你不赶着逃命,却来找作甚?”
蒋仪安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可恨那回魂鼓声太过生猛,我进的来出不去。”
何岫一怔,“你也听的见那回魂鼓声?”
蒋仪安白了何岫一眼,“全六界的鬼没有不被回魂鼓召唤的。”
无视何岫沉思的表情,蒋仪安犹自说道:“道行浅薄的孤魂野鬼都被鼓声击碎,没被击碎的便被招回酆都排册待入轮回。”
何岫从前只道自己是半妖之体,所以灵肉不一,每年要受一次剥魂离魄之苦。想不到,这苦并不是原本就应该受的。他想起云澜,忽然就没那么重的感激了。蒋仪安露齿一笑,一排洁白的小牙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岫郎,我冒着这么大的险来见你,你感动不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