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岫被他看的心尖直颤,故作镇定的笑道:“何某今日要上莲华宫拜会故人,特来问陆君是否同行。”
陆珩既然自称是云翳的弟子,自然是要去见云翳。行程早被何岫从郭秉直哪里问出来了。陆珩丝毫不意外的看了一眼郭秉直,后者面色坦然,显然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陆珩神色如常,端起一碗汤,小抿了一口,“那就有劳了。”
何岫有心在陆珩面前卖弄,略施法术将手中的的乌木筷子往朝着堂下枯干的树间一扔,那树上的麻雀咕噜噜滚下来一只,变做一匹麻灰色的高头大马,身后拉着一辆乌黑的马车。郭秉直啧啧称奇,赞叹不已。陆珩亦似是面露异色。何岫得意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亲自扶着陆珩上了马车。
马车内,宽敞舒适。陆珩端坐在车内,掀开帘子。出了郭家大门往外既是闹市,入目皆是行人。车夫吆喝了一声,大马轻轻打着鼻息,从市中招摇而过。
陆珩道:“本朝律法,非有官阶者,不可乘车过市。”
何岫半靠在车壁上,不以为然,“我朝律法还规定杀人偿命,那赵继梧还活的好好的。”
陆珩不语。
年节将至,街上人来人往,多是买年货的百姓。其中不少老弱妇孺,穿梭人群,或买卖或闲逛,讨价还价,吆喝揽客,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充满了烟火气息。
马车路过一处卖布的店铺,店铺老板正指着道路对面一老妪大骂,骂声响亮,不堪入耳。
陆珩闻得皱了下眉头,放下帘子,眼不见为净。何岫却越过他的身子,半俯在他身上,饶有兴致的挑开那一处布帘。
这布店老板,恰何岫认识。正是那陈三茂的大哥,陈茂。被他辱骂的老妪衣衫褴褛,显然穷苦出身。身后背着一个嗷嗷嚎哭的婴儿,身前的篮子里装了几只呱呱乱叫的鹅。她一边轻声哄着孩子,一边照看着鹅,一边作揖央求布店老板宽容则个。
陈茂道:“我这是绸缎铺子,来往都是贵人。你这鹅腥臭呱噪,我店里的客人都被吵走了。”
老妪接连道歉,直说卖了鹅就走。
陈茂不依不饶,“出我门去往东,就是东市,哪里由你随意卖什么。为何要来我铺前,坏我生意?”
老妪哭道:“东市卖鹅要交市钱,老妇一日所得甚微,交不起啊。”
陈茂横眉怒视,“于我何干?”一边又动手轰赶那老妪。那老妪蹲在道对过,只是哀求道歉,贪这地方人来人往,方便买卖,一味不肯离开。
“这鹅甚是厌恶,怎么就没有人都给你偷了盗了去?我耳边还能清静些。”
路人皆摇头暗叹。
麻灰大马打着鼻息,在绸缎铺子前慢慢的走过。何岫从窗口缩回头,对陆珩笑道:“云翳道长是个宽容大肚之人,不会介意咱们晚上一日半日。”
陆珩眨了一下眼睛,颇有些困惑的表情。何岫爱他这偶尔流露出的懵懂眼神,往他跟前凑了凑,呼吸喷到陆珩的脸上,“想来君久居繁华之地,少见市井人家。今日恰有机会,何某带陆君演一场好戏。”
再说陈茂虽然厌恶那鹅鸣声嘈杂,街对面却也不是他的地方,他不能当真将人赶走,只得骂骂咧咧的反身入铺。恰中午十分,铺中无人,赌气灌了一气凉水,坐在店里生闷气。
又过了一个时辰,店内突然来了一个形容落拓的青年。陈茂冷眼瞧他虽然衣衫邋遢,却颇有气势,恐怕是街头无赖。心知惹不起,故而说话还算客气。
假扮落拓的何岫以手按着柜头的一捆缎子,轻声道:“实不相瞒,我是一个小偷,想偷对面那老妪的一只鹅吃,只是大街上难下手。我有一个小法术,只要一个人赞成。”
陈茂疑道:“如何赞成?”
何岫说:“我在这里问,‘可以拿走吗?’你就高喊,‘可以拿走’。我再问‘真的可以拿走吗?’你就说:‘可以。随君拿去’。我就将鹅拿去,这样掩人耳目。托你赞成。但是,你必须躲到屋里去,不要窥视,你看见了,法术就不灵了。你就听那鹅的叫声儿没了,我的事儿也就办妥了。你就出来。”
陈茂上午才同那卖鹅的老妇吵骂过,一肚子的气还未消,一听竟然有这样的好事,立刻就同意了。
见他躲进屋子里,何岫在门口高声问:“我拿走可以吗?’”
鹅高声呱噪不停,陈茂皱着眉,在内应道:“随你拿走。”
何岫偷笑,又问:“我真的拿走了?”
鹅依旧高鸣,陈茂高声说:“说定了,任你拿走。”
两旁店人皆听见这二人的问答,何岫儿暗笑了一声,拿起柜上的缎扬长而去。左右邻人,皆以为是借去的。
陈茂在内听得屋外的鹅依旧“昂昂昂”叫个不停,不敢出来。何岫匆匆负布走到一处巷子口,哪里一人早就等了一人,白衣翩翩,眉眼灵动,正是陆珩陆执玉。
何岫以手为棚,遥遥看见一女娘坐着羊车走过来。他将那一匹缎往偏僻处一扔。冲着陆珩眨了眨眼睛,笑道:“该陆君上场了。”
陆珩眼底笑意愈浓,竟然当真点了点头。
这一条巷子旁,恰是那陈茂的家宅。陈家娘子从城外莲华山祈福回来,正赶着羊车往家中来。公羊蹄子踩在石子路面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走的正紧,羊车突然一颠簸,陈家娘子往那车轮子底下一看,前面恰恰卡着一匹缎。陈家娘子见左右无人,遂遣赶车的家奴跳下车来,正要将那缎子抱在怀中,恰前面走过来一个人也朝那缎子伸过手来。家奴抬头,正对上何岫故作落拓的脸。
何岫还是那一身邋遢的衣衫,瞧上去不过是个寻常的市井青年。
“见着得分,不许独得。”何岫道。
陈家娘子哪里肯,陈家家奴亦道:“此缎是我家娘子独自捡的,自然是我家娘子的,与你何干?”
何岫收回手,不以为意道:“你若不肯,我便报官,届时候你我皆不得。”
陈家娘子舍不得那缎子,一时犹豫不决。
何岫趁机说:“娘子可将这缎藏在你的羊车里,待到僻静处,拿出来分。咱们四六分,你捡到,得六分;我见到,得四分。”
陈家娘子并家奴略微商议了片刻,便同意了。
到了僻静的地方,何岫将缎子拿在手里掂量着说:“这缎子恰好一匹,只够做一件大衫,若是裁开,恐怕不值。不若全归一人所得,拿些金银于另一人就是。”
说罢,自打开钱袋,掏出一把大钱。“这些大钱全予娘子,这缎全部予我。”
陈家娘子拿眼睛将那大钱数了数,连这匹缎子市值的零头都不够。以为这人是故意要坑她的缎子,当然不肯同意。
何岫皱眉,“这些钱当然是不够缎值,只是这乃我全部的家当了。”他看了看陈家娘子,“若是娘子给的价钱合适,这缎就给娘子。”
陈家娘子深知一匹缎子的价钱多少,她心里盘算了一番,捏了捏数钱袋,道:“我身有碎银一两,你若同意,就拿去,将缎于我,莫要纠缠。”
何岫故作思量后同意了。
陈家娘子抱着缎子满心欢喜的又上了羊车,着家奴赶车而归。因巷子逼仄,羊车只能慢慢的走。走了不过十几步远,假装失主的陆珩带着车夫急忙忙赶来,正看见坐在车上抱着缎子的陈家娘子,假意怒道:“我才驱赶路过,从车上丢了一匹缎,是要纳给官家的。你这妇人恰好拾到了,还不快快还给我。”说着,不管陈家娘子如何申辩,命车夫将缎子抢到手里,便扬长而去。
陈家娘子意外得财,又失财,兀自郁闷且不提。
再回头说那陈茂在屋内,听那鹅声不绝,怕店内无人看顾,只得外出,却看对面有一人正在同那卖鹅的老妪低声说话。那老妪鞠躬哈腰,收拾背篓,带着婴儿并一筐鹅渐渐走远了。心头正在疑惑,又见那人冲着自己笑了笑,陈茂一见,这人正是那自称小偷之人。心中还在纳闷:这人说偷鹅,为何又同那老妪叙上家常了?
又见日头渐西,那老妪也带鹅远去,遂放下心头疑惑,收拾店铺归家而去。
陆珩坐在一旁的马车里,眼看着何岫偷偷的将那一匹缎子又放回陈家铺子里,又将从陈家娘子哪里骗来的碎银交给那卖鹅的老妪,而后步履轻巧的跳上马车来。
“以何仙师的身家,若想惩戒一个恶人,接济一个老妇,何须如此大费周折。”
何岫将那车夫赶下车,自己抖着缰绳催那大马往前,“何某就喜欢旁人心甘情愿。”
第28章 第 28 章
二人一起戏弄了那陈茂,似是一瞬间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先前那试探,芥蒂,不顺眼,似乎一瞬间烟消云散。何岫有心讨好,一路上故意插科打诨,逗陆珩笑容频现。很快就抛弃了尊称,何岫自然而然的叫陆珩的表字,陆珩也不客气的称呼何岫为“岫郎”。二人你言我语,相谈甚欢,就似相识了许久一般。
“若非执玉你定要今夜入山,咱们今夜就去那陈家瞧瞧。”何岫遗憾的说。
“去瞧什么?”
“瞧他们如何说今日遇见的怪事啊。”何岫大笑,“我生平就爱看热闹。遗憾了啊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