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吃点芒果,不就饱肚子了?”
左海洋笑起来:“最多吃过多少个?”
“二十个。”
“我去!你拉肚子了吗?!”
“拉了,”蓝沛伸出手来,“整整拉了三天。”
左海洋一时莞尔。
蓝沛一边吃着干粮,一边随口道:“海洋,我的腿很疼。”
左海洋呆了呆,他有点不置信地看着蓝沛:“你刚才叫我什么?”
“海洋。你不是叫左海洋吗?”蓝沛又指了指自己的腿,一脸认真道,“我的腿很疼呀。”
左海洋不由心潮起伏。
蓝沛对他,永远是议长,要么就是左院长。
他从来没有直呼其名。
忍住胸口翻滚的情绪,左海洋说:“是啊,因为你的腿断了,还没长好,它当然会疼。”
“那你给揉揉。”蓝沛把干粮塞进嘴里,眼巴巴瞧着左海洋。
左海洋:“……”
“给我揉揉。”
“断腿不能揉。”左海洋更无奈,“都断了,一揉不是更疼吗?而且还会揉坏的。”
蓝沛被他拒绝,愈发不高兴,他翻着眼睛,想了想。
“那你给我唱个歌。”
“唱不了。”左海洋摇头,“累得嗓子都哑了,没劲唱。”
“那你拿个大顶给我看。”
左海洋默默看着他:“拿大顶能治腿吗?”
蓝沛点点头:“我一高兴,腿就不疼了。”
左海洋没办法,只好放下干粮,在狭小的山洞里拿了个大顶。
翻下身,他拍了拍手上的土,笑道:“现在高兴了吧?”
蓝沛咬着干粮,眨着眼睛看着他:“没有小霆拿得好。”
左海洋抱着干粮,欲哭无泪。他今天过了一条大河,差点被淹死,又闯了一片花田,差点被毒死,又跑了这么久的路,差点被累死……
他背着蓝沛走了一路,最后还得给蓝沛拿大顶。
拿完了他还说不如沈霆拿得好!
天理何在!
“那你念个诗给我听。”蓝沛又说。
左海洋断然拒绝:“不念!”
“念!我想听!”蓝沛坚持,“就念个你写的,你不是写了很多诗吗?”
左海洋虎着脸道:“不念!我从来不念自己的诗给别人听!”
蓝沛蛮横地说:“那我就告诉小霆,我的腿是你弄断的!你最坏了!”
左海洋龇牙咧嘴,头疼欲裂。
“……蓝沛,你几岁?”
“五岁。”蓝沛说。
左海洋捂住脸。
“念个诗给我听。”蓝沛拖着断腿,又往左海洋这边凑了凑,他几乎是挨着左海洋了,一脸热切地瞅着他,“念个你写的诗。”
蓝沛凑得这么近,他热乎乎的气息都喷到左海洋的脖子上了。左海洋心里怪怪的,他既觉得不大习惯,同时又很喜欢蓝沛和他这么亲热。
他想了想,找了一首自己写的,还算不错的诗。
这首诗是描述一个孤独的殖民者妻子的,她独自守在刚刚开拓还没多少人烟的荒漠星球上,日夜期待着丈夫的归来。
之所以挑了这首诗,是因为它是少数几首收到了编辑亲笔退稿信的诗歌。这首诗是被编辑亲眼看过的。虽然评语仍旧是“作者的文笔仍需加强”之类的老调。
其余的都是机器退稿,人家看都不稀罕看一眼。
左海洋满怀深情,把自己的这首得意之作念了一遍。
等念完了,他看看蓝沛:“怎么样?”
蓝沛做了个鬼脸:“烂。耶……烂死了!”
左海洋气晕了!
他一把推开蓝沛:“我说不念你非要念!念完了你又说烂!”
蓝沛特别无辜地看着他:“本来就很烂呀。”
左海洋郁闷极了,他坐下来,耷拉着脑袋:“我知道很烂……往后我再不写了,这总可以了吧!”
“那也用不着的。”
蓝沛抓过左海洋的一只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既然喜欢,那你就写,再烂你也要写下去,没人愿意听,你也要写下去。”他慢条斯理地说,“这就像,你喜欢一个人。别人都说,你不该喜欢他,你们不会有结果的。但是,难道你就因此不喜欢他了吗?”
左海洋被他说得震撼了!
他那只放在蓝沛胸口的手,一动也不敢动,他想去抚摸蓝沛,但又怕这么做会引起蓝沛的反感。
“你喜欢,那是你的事,又不关人家的事。就算没有结果,你自己在心里默默喜欢,难道还不行吗?”蓝沛抬起眼睛,目光皎洁地看着他,“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东西,就像心里有一个喜欢的人,这,多好呀!”
左海洋目不转睛望着蓝沛,他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蓝沛,你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蓝沛点点头:“有。”
左海洋的呼吸有点急促:“是谁呢?”
“小霆。”
那一瞬,左海洋无比失落,他失落极了!
旋即,他又涌起强烈的自嘲。
这不废话吗!魂奴当然是喜欢魂主的。
难道他还期待蓝沛说别的名字吗?
“那,除了小霆呢?”
“爸爸。”
“除了小霆和爸爸呢?”
“妈妈。”
左海洋不由苦笑,他到底想问出什么来啊……
“那,除了小霆和爸爸妈妈呢?”他忍不住又问,“还喜欢谁?”
“阿枞。”蓝沛眨眨眼睛,“还有阿昶,承乾,简南方,苏湛……”
合着压根就没他左海洋什么事儿啊!
左海洋更沮丧了,他苦笑道:“那我呢?你不喜欢我吗?”
蓝沛摇摇头:“不喜欢。”
这么明确的否定,震惊远远超过了沮丧,左海洋不由正襟危坐:“为什么不喜欢我?”
蓝沛看了看他,他忽然凑近左海洋,像咬耳朵似的,和他说:“我喜欢原来那个你。”
左海洋怔住:“原来那个我?什么时候的?”
“就是把腿翘到桌上,说,‘既然你那么坚持为这个狗屁讲话,那么我就将这个狗屁置换为你的意见好了’——我喜欢那个你。”
二十年前,他随意说的一句话,蓝沛竟然记在心里,一直记到现在!
“为什么现在的我,你不喜欢了?”他颤声问。
“你变成议长了。”蓝沛摇头,神色极为惋惜,好像左海洋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议长怎么了?”
“议长就是,不能说错一句话,不能做错一件事,正儿八经的。没意思,闷死了,一点都不可爱。”
左海洋万没想到,蓝沛心中对他真正的感想,竟然是这样的!
蓝沛看他发呆,他飞快凑过来,在左海洋脸上亲了一下。
“我喜欢原来那个你。”他亲亲热热地把胳膊攀在左海洋身上,眼睛亮晶晶地瞧着左海洋,小声说,“要不,你变回来吧?”
左海洋被他亲了那一下,脑子嗡的一声,变成了热腾腾的蒸汽机车头,烟雾缭绕,一片空白!
半晌,他才哑声道:“好,我试试。”
那天晚上蓝沛兴致来了,又唱歌给左海洋听,唱《豌豆骑士队歌》:“我们是豌豆骑士!我们拯救了豌豆公主!我们是真正的骑士!我们打败了豌豆龙!哦哦打败了豌豆龙……”
蓝沛唱歌有点跑调,对于音准极佳的左海洋来说无异于折磨,可是左海洋不敢批评他,只能耐着性子听那荒腔走板的歌声,他也不敢笑,左海洋一笑,蓝沛就不肯唱了,就捂着脸啜泣,说左海洋欺负他,要去找沈霆告状。左海洋只好反复道歉,诚心诚意求他继续唱,唱完了还得让左海洋鼓掌,不鼓掌蓝沛就不高兴,就拿干粮噼里啪啦地扔左海洋。
左海洋一边拼命鼓掌一边愁眉不展,蓝沛人格解离越来越严重了。
……照这样下去,明天他还有体力走路吗?
果不其然,“个人演唱会”开到半夜,蓝沛终于脱力,他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左海洋更是累得要命,但他一肚子心事,睡也睡不着,只好挨着蓝沛躺下来。
明天怎么办呢?左海洋忧心忡忡地想,再联系不上沈霆,蓝沛的灵魂力会越来越低,说不定连百分之三十都达不到……
他担心极了,翻过身来看着昏睡不醒的蓝沛。
要是自己是蓝沛的魂主就好了,左海洋突然想,要是他们有系魂关系,那一切都不用愁了,那样一来,他们俩甚至可以在这深山老林子里,过一辈子。
夜很深,四周无比安静,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篝火发出轻微的哔哔声响。
蓝沛睡得很沉,好像随便左海洋怎么摆弄,他都不会醒。左海洋低头看着沉睡的蓝沛,他的目光凝在蓝沛的唇尖,蓝沛的嘴唇很薄,淡淡的颜色,线条秀美得不可思议,那种柔婉的弧度,仿佛是用笔画出来的。左海洋的心中,突然升腾出一股毫无理性的渴望……
他凝视着那张沉静的睡容,良久,慢慢凑过去。
嘴唇没有落在蓝沛的嘴唇上,在最后一公分的地方,左海洋停了下来。
我可没那么卑鄙。左海洋突然想。
他猛然跳起来,快步走到洞口,这才虚脱一般,咣当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