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垂言低头,微微欠身,口中答道:“一切皆是我神的庇护,所有功绩都归于天神与殿主。”
白袍人微微眯起眼睛,沉声问道:“庐巢城还需要多久?”
说书人手摇折扇,清俊的脸上笑意吟吟,侃侃禀报道:“庐巢七家,老四老五早亡没有子嗣。老六雇佣不死狱毒杀老二后人,此事已经暴露,吴不用出面将他一家驱逐出城。
吴不用既出面保下老六一家,自然不得不兑现当年兄死弟继的诺言,如今君瀚府正得意着。但不死狱接单,惯来不死不休。明士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孙老三正等着他二侄子死呢。”
白袍人闻言不语,目光示意一旁的文士。文士双手交于胸前,轻声说道:“孙老三是市井商贩,唯利是图,只怕不如老七那个武夫好控制。我听教徒说,他愿意沐浴我神的圣光。”
“哦!”白袍人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笑意,他赞赏道,“阿穆耶,你做得很好。点醒这些迷途的羔羊,让他们匍匐在天神的荣光下,感受我神的恩德。但切记,务必让他们摈弃一切恶习,方才能皈依天神。”
文士闻言欣喜,连忙跪下,头贴着地面,毕恭毕敬的称赞:“一切皆是我神的庇护,所有功绩都归于天神与殿主。我将所有奉献于您,去救赎迷途者,去清洗堕落者。”
说书人垂手而立,低垂的眼帘掩盖着不屑。比起莫名其妙的教条,他更喜欢汉人的典籍。那些千百年来一代代传承,智者心血的凝结。勾勒万物神灵的图鉴,记载天地运转的规律,才是至圣之言。
将一切推给缥缈的天神,真是愚蠢之极呀。
“闪。”白袍人突然开口,如常的口气却透出不可触犯的威仪,如警告亦如宽恕,“你的心,去往何处?”
说书人连忙恭敬一礼,诚惶诚恐道:“蒙天神召唤,我突然想起,景家那位似乎去了纪南城。”
入鬓剑眉猝然皱起,白袍人如金刚怒目一般。
文士抬起头,疑惑不解道:“他们不是一直志在长安,叫嚷着□□正朔,收复旧都。我真不明白,那些景家人为什么不肯去死?六十年了,他们还是愚蠢的无法感受到天神。”
白袍人森然冷笑:“天神留着他们,正是预料到现在。就让他们作为我们的盾牌,以此来报答,六十年来我神的怜悯与庇护。”
文士恍然大悟,认真点头道:“我神无所不知,我神无所不能。如不是天神怜悯,他们早死在海上,如今,该他们报答天神深恩。”
说书人看着文士的黑瞳黑发,咬着舌尖才忍住骂他数典忘祖。他朝着白袍人行礼,恭敬附和道:“正是如此,有景家人在幕前,中原武林无暇他顾。”
白袍人看了他一眼,露出慈爱的笑意:“我们需要做更多的事情,分散他们的注意。闪,庐巢城的事你做的很好。既然天神的怒火已经指向翁家,那么去将这罪与罚的惩戒落下。”
说书人微微一笑,恭敬行礼,心中却道:栽赃嫁祸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倒也当得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好,且让小生作壁上观纪南城,看这一池浑水如何清又浊。
见他领命而去,白袍人脸上笑意缓缓退去,温和道:“天神温顺的仆从,起来吧。”
文士与雅弗起身,双手交于胸前行礼:“感恩我神,仁慈慷慨。”
白袍人摊开右手,掌心朝上,口中祷告:“天神赐福于你们,他温顺的仆从,将享有地上所以的财富。而你们也当向他奉献所以,包括心中的言。”
雅弗迟疑一瞬,低声禀报:“尊贵的殿主,闪似乎与景家人有过接触。但您知道,他一贯跳跃,难以琢磨。”
文士干净端正的脸上,顿时露出怪异的神色,既憎怨又恶心。他显然对此有所耳闻,决断道:“启蒙者也有被恶魔蒙蔽双眼的时候。十年之前,就该杀了他。”
雅弗闻言皱眉,立即开口反驳:“阿穆耶,老教主是伟大的启蒙者,正是他感受到天神的召唤才有迦南之地。闪长于迦南殿,是忠诚的天仆。他只是天性好奇而已。尊贵的殿主,您明察。”
白袍人掌心翻过,落在扶手上,温和道:“不错,天神教导我们不可讹误,不可欺骗,不可伤害手足。天神无所不在,若闪堕落,祂必知晓。”
文士连忙行礼忏悔,喃喃道:“我将于明日行善事,说善言,请天神宽恕。”
白袍人慈爱说道:“所有捍卫天神的言行,既是正确。即便错误,依旧被天神宽恕与庇护。”
雅弗略松一口气:“殿下,我可要一同前往洛阳?”
白袍人道:“不必,建邺城事毕,你现在动身前往长安。景家人在意长安,而中原江湖必然更加警惕。你不可让他们作恶,尽你所能让那里迷途的羔羊,感受天神的荣光与仁慈。”
“是。”雅弗俯身跪下行礼,领命离开。
暮色降临,余晖若隐若现。
白袍人收回远眺的目光,低声一叹:“阿穆耶,坐下吧。你看看,我如何不忧虑。”
文士受宠若惊的小心坐下,宽慰道:“殿主,不必忧心。马车从未偏离方向,一切如天神指引的路。庐巢城已在手中。含山灭村,翁家百口莫辩,他们必定会屈服于天神。”
白袍人摆摆手:“如你所言,孙三并不可靠,让他将财富贡献给天神,然后去天上享受八恩九赐。”
文士点头称是。
白袍人继续道:“闪是否还忠于天神,就看纪南城之事。至于雅弗,女人天生是愚蠢的,她们依附男人存在,难以单独完成神的使命。唉,七耀之中屡有异端,可见老教主虽是启蒙者,终究并非全知全能。”
文士欣然点头,赞同道:“殿主如神之眼,洞察一切。”
白袍人终于露出些许真心笑意。抬起搁在椅背的手,掌心朝上,宛如咏叹道:“阿穆耶。”
文士连忙跪下,受宠若惊的捧着他的右手。
“唯有你在天汉寨所行,最是万全,没有辜负天神的期待。洛阳之事至关重要,去吧,陪同那位寨主去执行天神的使命,为神划下新的迦南之地。”
文士突然浑身一僵,白袍人居高临下的审视,将一切洞察眼底,口气越加温和:“如天神所言,必要之时,欺骗那些异族,并非你的罪。为我神而战的天仆,不必背负罪罚。”
文士顿时振奋激动,哆哆嗦嗦吻过白袍人的指尖,喃喃低声祷告。
白袍人神情肃穆:“去吧,教中长老不日将至,到时我会派他们助你取而代之。”
文士起身双手交叉胸前,恭敬行礼,慢慢退出正厅。他穿过中庭,行过前院,推门而出走在窄窄的青石小巷。
不过数十步的间隙,五官衣着分明如旧,文士却像变了一人。眉眼舒展,长须飘然,所有谨慎恭敬荡然不存。
素冠宽袍,谦和文雅,谈吐从容,进退有礼。
他是穆耶——天汉寨军师,霍大当家倚重的左肩右臂。
“先生你去哪?让老子好等啊!”霍大当家招招手,枯青的脸上并无责怪,反而踌躇满志,“今天是迟城主做东,别让南边的城主以为咱不懂礼数。”
穆耶拱手一礼,歉意道:“属下见建邺城规划有趣,想着日后我们天汉城可以借鉴一二,不免入迷。让城主久等,属下之罪。”
穆耶的称呼,让霍大当家十分满意。即便这天下已变成江湖,可有些根深蒂固的观点依旧不变。比之一城之主,谁又愿意自己听起来好似绿林草莽。
霍大当家抬手拍拍他肩膀,心情大好:“格老子,还是军师有心。老子就看见城里热闹,巧工坊的物件便宜。妈的王八蛋,卖给老子的价格贵了三成!”
穆耶对此有所耳闻。
江湖上流行的衣帽鞋袜兵器护甲暗器等等,出处无非几家。西南以巧工坊为主,东南则是机关城一家独大。两家各有擅长,巧工坊多出日用,钢底皮靴、出门七件诸如此类。机关城除了独门霹雳弹,其中袖中弩轻便强力,是江湖人喜爱的防身利器。
年初巧工坊制出一批袖中弩,不但威力强劲,而且价格还稍微低于机关城。因与巧工坊多有生意来往,霍大当家立即采购二百把,分派给帮众。
可不知怎得,巧工坊运到南边,卖得居然更加便宜。
穆耶只得安慰霍大当家:“南边毕竟是机关城的地盘,巧工坊想占一角,不下血本只怕无人理会。”
霍大当家岂会不知,只得骂几句发发牢骚。天汉寨一行人恐迟到,不再多言,疾步匆匆赶往千樽楼。
晚霞散绮,新月沉钩,
霍大当家听见隐约笑语喧闹,抬头望去。
高楼平地而起,直插云霄。明璧榱题,镂槛雕栊。每一处飞檐皆悬透花纱笼,炫转荧煌,光照天地。
“格老子的,回头咱在江边也弄个,这气派!”霍大当家低声感慨道,“军师,你说咋样?”
穆耶抚须微笑,附和道:“凤楼龙阁,才配城主。”
霍大当家哈哈大笑,龙行虎步奔向千樽楼。只见楼前宝马雕辇,油壁香车。游侠枭雄,豪杰云集。两侧守卫肃然而立,身侧旌旗猎猎卷龙蛇。
白银阶陛,红丝绒毯,通向金碧辉煌的千樽楼。
递上名帖命牌,天汉寨一行被迎入楼中。在通向二楼阶梯处,却被拦下,接引抱拳笑道:“霍大当家,楼上地窄容不下太多人,你只能带一人上前。”
霍大当家顿时脸上不悦,他特意减免随从,不过四人,建邺城居然也拦,未免太不给面子。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谁是强龙还说不准。霍大当家不由踟蹰,他虽然不惧老丈人小舅子,但既携夫人而来,岂有将方未艾留下的道理。然而古话说得好,筵无好筵会无好会,若带上军师还有个人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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