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说完,见秦孤桐面沉如水,一双星眸静静凝视自己,心里不由一颤,委屈道:“姐姐,你不信我?”
秦孤桐摇摇头,她眼前闪过惆怅之色,语气肃然道:“不忘,我并非不信你,而是君子坦荡荡,岂可背后道人长短。你这番说辞,我是信的。你也该信我,有眼会看,有耳会听。”
不忘一愣,低下脑袋。
秦孤桐拍拍他肩膀:“若只是你我私事,随你说。可你明明知道,如今之势。竹寨上下唯一依靠我,一旦我撒手不管,他们全无反抗之力。”
不忘吸吸鼻子,似懂非懂,扬起头茫然问:“姐姐你说的没错,可本来就是他们不对。以前他们欺负人,现在就不能被人欺负?只许他们欺负人吗?”
“我们才没有欺负人!”洛伊满脸通红,像一只被迫窘况的小兽,踏碎地面半气势汹汹走来,大声喊道,“我们也要灌田,我们也要吃水。就因为我们不住在上游,就不能用水?那是土王赐予我们的!”
不忘冰冷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他,像山林中的兽王,游刃有余地看着自己的猎物,看他奔跑反抗,连戏耍的兴趣都没有。
他这模样激怒了洛伊,少年眼中升起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
不忘垂下眼皮,淡淡地说:“你把水拿过来,我萧姐姐要用,一会就冷了。”
秦孤桐接过铜盆,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不许动刀动剑,不许劲气伤人。”也不管身后少年们打作一团。
并非她包庇放纵谁,而是她知道,这般大的少年郎个个皮痒又皮实,打一架说不定还能做朋友。
等秦孤桐洗漱完毕,两人出来。环顾一周,已经不见洛伊和不忘,秦孤桐正诧异中。萧清浅轻声取笑:“定是鼻青脸肿,不敢见你。”
地额额去找村老们商议,家中女眷做好食物,招呼秦孤桐和萧清浅。显然是将她们视为贵客,早膳十分丰盛,有油茶、灯盏窝、团馓、汤圆。
秦孤桐讨要一碗羊奶给好饿,与萧清浅随意吃了些。正说话间,董歆然与周绍成便回来了,带着房村主事之人。
两边素来不和,也没什么客道话。在地额额家院中摆下七八条竹凳,两方分别坐下,却一时无人开口。随着时间渐长,气氛越发尴尬诡异。
董歆然环顾一圈,暗暗叹了口气,扬声道:“大家伙聚在一起,也是不易。闹来闹去也不是个事,有话摊开来说清楚。天地见证,歃血起誓。”
房村村长是个青壮汉子,听太和宗的高人开口,不敢托大,连忙站起来:“董女侠,不是我们不想好好说话。这些年,我们村里人少力弱...这些土蛮子!”他撸起袖口,只见从一道狰狞的伤口,横贯整个右臂。
竹寨这边占地势,院外围着许多人,见状嘘声一片:“软蛋,在女人面前哭闹。”
“胳膊上有条蜈蚣也嚷嚷,汉人就是没出息。”
他们说着俚语,董歆然几个听不懂。但与他们隔着几个山头,世代为敌的房村可听得明明白白。村长身后一个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霍然站起,气得脸色发白。
他终究没发火,转过头对着董歆然深深作揖:“鄙人身份低贱,本不该插嘴。只村长不弃,带我前来议事。有些话骨鳗在喉,非吐不快。”
“房村和竹寨,一东一西,一上一下,本是邻里。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这竹寨这个近邻好得很!春种之季,到我房县巡逻,不许我等引渠浇灌。数十年,年年如此。我房县在上游,却年年因缺水耽误春耕!”
随着教书先生一席话,竹寨那边顿时也怒火中烧:“水是土王赐下的!它从天上来,流到海里去。你们这些汉人偏要在河里修一道门!你们堵住水,不让它们流下来!水就应该流到我们田里,这是土王的恩赐,你们不能拦住!”
教书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岂有此理!”
两边顿时吵做一团。
萧清浅见秦孤桐心不在焉,伸手与她十指相扣,轻声问道:“所忧何事?”
秦孤桐眉梢紧皱,轻叹一声:“圣人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我渐渐明白,这世上大多是——不均因寡,不安因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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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村和竹寨你来我往,争论一上午。唇枪舌剑、造谣诬陷、泼脏水、翻旧账, 时间都花在扯皮上。
周绍成越听越心烦, 扭头董歆然竟然靠着土墙睡着了, 上前推推她,喊道:“醒醒,醒醒。”
董歆然睡得正香,猛然惊醒揉揉眼睛, 茫然道:“啊?吵完了?这么快?”
周绍成一听,没好气地说:“早着了。你也是心大, 这里都睡得着。这般吵下去成何体统,还需我们出面...”
董歆然在太和城负责教习弟子, 因担心不忘才陪着两人来此。几乎一夜未睡, 困倦地很。眯眼见两边吵地脸红脖子粗,立刻往土墙倒去, 含糊嘟囔道:“那让他们吵...吧...没力气自然会停下来。”
周绍成被她一呛, 顿时无言。
秦孤桐吐纳完毕,睁眼闻言,欣然同意:“董师姐所言极是。一鼓作气,再而衰, 三而竭。先让他们吵着,我们徐徐图之。”
因有太和宗的人在,竹寨的人也不敢动武。房村的人虽不占地利人和, 但胜在脑子活、口才好。故而两边一时势均力敌, 吵得难舍难分。
此刻日上中天, 两边都是口干舌燥,腹中饥饿。
地额额提议先吃些东西,说准备了饭菜。秦孤桐微微一笑,果断拒接:“正事要紧,待谈妥,我们一桌吃饭也痛快。”
房村的人立刻附和,毕竟他们来的匆忙,没带干粮。让竹寨的人吃饱再战,岂不是很亏。
地额额也是聪明人,连忙解释:竹寨给大家都准备了午饭,事情再大也不能耽误吃饭,吃饱才有力气商量事情。
房村的教书先生坚持不肯,村长也同意。秦孤桐见状赞同地点点头。竹寨那边无法,总不能只自己去吃中饭,这事便作罢。
周绍成见他们又吵成一团,打了个哈欠,揉揉肚子,低声问秦孤桐:“秦姑娘、萧姑娘,你们饿吗?”
秦孤桐笑而不语,萧清浅视若不闻。
周绍成又道:“唉,那穷教书的也是,这么迂腐。”
秦孤桐心道:这饭吃下去,有吵架的力气,却没了吵架的底气。
她也不说话,暗暗吐纳运功。萧清浅依她而坐,目光飘离眼前吵杂,纵眺远望。今日天色极佳,碧空澄澈。高峰耸立,直插青云。定睛凝神望去,可见苍藤古木,青树翠蔓。
秦孤桐吐气收功,见萧清浅出神。顺着她的目光一望空阔。见天际,白鹤矫翼,一点飞鸿影下。
“若身有双翼,必要遨游四海八荒,一窥天下。”
萧清浅听她话语之中深为羡慕,微微侧目望向她,淡淡回应:“阿桐想起哪里?天涯海角,我陪你。”
秦孤桐本是触景生情,并未多想。突闻此言,一时间被宠若惊,竟不知如何接话。
正此时,一旁逗弄好饿的不忘凑过来。他脸上青紫未消,不甘落后道:“姐姐,我也陪你去!”
秦孤桐笑着伸手揉揉他的头,点了点好饿的鼻尖。
三人说话打趣,弄醒了一旁的董歆然。她揉揉眼睛,见周绍成不知所踪。撇撇嘴,打了个哈欠,望着场中喃喃:“差不多了吧?”
果如她所言,此刻只剩下房村的教书先生还有一战之力。其余人个个脸皮耷拉,嘴唇干枯发白,有气无力地坐在板凳上。
秦孤桐低笑一声:“董师姐高见,这事情还需你裁定。”
董歆然直摇脑袋,小脸皱成一团:“我可不成。我心里没鬼,竹寨的人却要疑神。你去最好,反正这事最后如何,其实他们都明白。只不过个个不肯吃亏罢了,哼。”
秦孤桐点点头,心道这位董师姐瞧着跟孩子似的,却心中透亮。她也不推诿,起身走过去。
竹寨和房村的人见她,皆站起身相迎。连院边无精打采的围观山民,也顿时坐着身子,两眼发光地盯着她。
秦孤桐拱手抱拳,对着四方微微一礼,温和开口道:“诸位讨论半日,我也听了个囫囵。心中有几句话,想说上一二,不知冒不冒犯?”
如今世道,武力为尊。秦孤桐的身手,在场诸如,没见过的也听过,岂敢说个‘不’字。
“不冒犯、不冒犯,秦姑娘请讲。”
“不敢不敢,我们都听您的。”
“是啊是啊,您说。”
秦孤桐脸上一正,肃然道:“各位都是明白人,也该知道,这事情要和谈,大家都需退一步。水从上往下流,经过你们村子,也经过你们寨子。一家想独占,那是不可能的。房村关水闸,这肯定不妥。”
她话音停下,房村村长顿时脸色一变,立刻要开口反驳,他身后教书先生赶忙拉拉他衣摆,青年村长这才闭嘴咽下怒气。
秦孤桐心中暗赞,多读书总有好处。她目光扫过诸人,继续道:“但关不关水闸,水闸都是房村的。砸坏水闸这个事情,竹寨必须道歉赔偿。”
竹寨村老们交头接耳商议。地额额点点头:“是这个理。”
秦孤桐微微颌首。她之前问过周绍成,房村竹寨为水的事情闹了几十年,那再之前为何不闹。总不会是这两个村寨都是近几十年才搬过来的。
周绍成对此事多少有些了解。据他所说,之前有朝廷、有土司。该如何,轮不到两个村寨商议,都听上面的。朝廷与土司和气,相安无事。两边不和,便看谁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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