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炼狱,曾指天立誓:破茧之日,灭世之时。如今甘愿作茧自缚,汝不可再犯。”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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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浅绿从枯棕的树皮里探出, 嫩叶临风袅袅,枝上雪痕犹在。
雪水蜿蜒而下, 叮叮咚咚。
尖耳的猕猴听见人声, 一勾榔梅树枝荡远。凤头鹰栖在空旷的枝头,看着毛茸松鼠探出脑袋东西张望, 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尾巴蓬松一抖,窜到树干上跑来跑去。
树枝一颤, 残雪抖落。
一只被遗落的幼兽崽子, 刚刚挣扎着从树洞里爬出半个身子。从天而降一簇雪,顿时头上一凉,吓得它绒毛炸开, 吼叫一声——
“呜呜。”
秦孤桐闻声弯腰查看, 拂开枯枝, 伸手拎起一团毛球, 乍喜而笑, 递到萧清浅面前献宝:“清浅, 快看!一只野猫崽子!你要不要摸摸,软软的。”
萧清浅凝视她灿若阳光的笑颜, 瞥了一眼缩成一团的狸豹幼崽,伸手碰了碰它的爪子。
小东西被拎着后颈皮,全无反抗之力。睁着湿漉漉的眼睛, 耳朵一抖, 张嘴奶声奶气的叫唤一声。
秦孤桐十分喜欢, 捏捏耳朵碰碰鼻尖,拎着它晃了又晃,方才恋恋不舍的将它放回树洞:“乖乖不要动,等你娘亲回来接你。”
萧清浅看她弯腰对着树洞的狸豹幼崽不住说话,笑意涌现眼底,骗她道:“它娘亲不会回来的。”
秦孤桐一愣,满脸不解。到处张望一圈,不见异常:“啊?周围没有搏斗痕迹,虎毒尚且不食子,它娘亲怎么会把她扔下?”
“野猫多是夜间出没,且一胎多子。”萧清浅的话,半真半假,“如今白日,岂会不在穴中?多半为躲避强敌,仓促离开,只来得及带着其他幼崽,留下这只。”
秦孤桐不疑有他,越想越觉得有理:“哪它应该还会回来吧?”
萧清浅微微摇头:“只怕不会,野猫警觉,不会回到危险之处。”
秦孤桐闻言不由担心起野猫崽子能否活下去,盯着树洞里看了又看。又顾忌两人赶路,带着个动物终究不便。一时拿不定主意,满脸挣扎犹豫。
萧清浅看她这模样,不由怜爱更甚,缓缓开口道:“不若带上,到山下送给农家也好。”
秦孤桐欣然同意,立刻伸手将那小东西拎出来。扳碎肉渣,合着水喂了些。又砍了一节竹筒,让它放进去,挂在腰间。
两人一猫,继续上路。
山中数月,不知天上人间。
半月前,叶隐子说:虽积雪厚冰犹满涧谷,然而太和宗外已经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是时候准备离开。
秦孤桐与萧清浅要往太和城,狗毛心忧兄弟家眷,仗着水性好,执意要渡江。秦孤桐与他一起取了些宝藏做盘缠,便分开各奔东西。待回她到太和宗,叶隐子已经去向不明。
秦孤桐携萧清浅,收拾行李离开太和宗。太和四山环抱,密树森罗,蔽日参天。两人沿着溪流而下,仗着轻功穿林过山。
待到暮色来临,山野才稍见宽阔平缓。
萧清浅见不远处有炊烟腾腾,指给秦孤桐看。秦孤桐定睛瞧去,果然有缕缕白烟,映着天际五彩斑斓的火烧云,那一缕白烟真不显眼。
秦孤桐本想避开,转念一想,终究要下山见人,不如先探探情况。以自己与萧清浅的身手,纵是遇到不死狱的杀手,也能应付。
她让萧清浅稍等,自己先去一探。到了白烟处,只见是一位愁眉苦脸的老者。老者头缠黑布,身穿藏蓝短褐,脚踏芒鞋。身边放着一个竹篓,里面是一些黄花三七、文王一支笔之类草药。
火堆上放着一个瓦罐,老者正低头搅拌。闻声抬头,见到秦孤桐悄然而来。老者惊得站起来,咿咿呀呀叫嚷半天。
秦孤桐从树后一步迈出,刚要开口。见老者突然失心疯一般,也是一惊,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拱手一礼,安抚道:“老人家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老者这时也回过神,操着生硬汉话:“泥...姑娘,泥岔。”
秦孤桐听得似是而非,料想自己在湘楚一带,这老者可能是书中所说的武陵蛮。她抱拳一礼,微微欠身,算作回应。
老者也是一拱手,上下打量她半响,搓搓手,不知所措道:“厄阿毕兹卡,泥怕卡?泥切西日?土逆恩格列恩且?咳,泥,从怎么...什么来的?”
秦孤桐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这可比小野人还难沟通。一老一少,连说带比划。秦孤桐总算知道,老者叫地额额,住在山下某村中。他儿子不知为何受伤,老者此番是山上采药的。
秦孤桐只说两人是在山里迷路。老者也不起疑,邀她们一起吃饭,将瓦罐里的豆饭分给她们。豆饭是此地特色,用包谷面掺绿豆、豌豆,伴着酸菜腊肉。
冰雪封山,翠微子送来的食物哪里够四人吃。只得打猎充饥。秦孤桐吃了数月的肉食,此刻捧着米饭,闻之口水溢出。她将米饭递给萧清浅,从包裹里取出岩驴肉干分给老者。
岩驴是种羚羊,头有双角,生活于险峻的悬崖峭壁之间。善冲撞,能跳跃,灵敏异常,是难得的美味。
在太和宗时,叶隐子开始让秦孤桐赤手捕捉,后来束缚她双手。秦孤桐曾被岩驴顶下山崖,引以为耻。后来发泄般,三人连吃一个月岩驴。
老者咬了一口烤熟的风干岩驴肉干,柔韧酥脆,鲜美醇厚。越嚼越香,老者大为赞赏。
秦孤桐微微一笑,低头弄了些肉汤,将狸豹幼崽放出来。看它吃地呼次呼次,便对萧清浅笑道:“贱名好养,就叫好饿吧。”
凡是她开口,萧清浅从未不允。点点头,将只吃了两口的豆饭递过去:“略酸,你吃。”
秦孤桐疑惑的接过竹碗,尝了一块,颇为遗憾的说:“味道尚可,清浅你不好酸口?那可要错过好多美味,酸笋、酸汤鱼、酸豆角、乌梅排骨.....”
萧清浅一一记下,替她将碎发掖到耳后:“见你吃饭,便觉胃口极好。”
“哼,别当我听不出,你笑我饭桶。”秦孤桐边说边吃饭,三两口就吃完。接过萧清浅递来的手绢,意犹未尽地说:“饭桶就饭桶,下山以后要大吃一顿。”
一旁的老者似乎听懂这句,笑呵呵的说:“泥们,去牙直嘎,完...家,逮饭、逮肉、逮酒。”
秦孤桐听出老者邀请之意,含笑点头。心中却想着,如何下山之后绕过村子,直接入城。
她如今不比刚出江湖那会,心中警惕地很。知道就算村民淳朴,但山村山寨太过封闭,她与萧清浅两个外人一去,必定十分扎眼。
不管是不死狱还是迦南殿的人,只要有心打听,立刻就能知道两人踪迹。而大城镇,每日出入人流复杂。两人稍作打扮,行事低调,在城中极易隐蔽。
秦孤桐拿定主意,直接前往太和城。只是不知太和城离此地还有多远,要绕过几个村子。她有心太和城有多远,如今跟翁家形势如何。又不像直接开口,便顺口问起老者儿子伤势。
这一问,老者打开话匣子,倒起苦水。秦孤桐半蒙半猜,大抵听明白:老者村子在下游,上游有个村子,两个村子经常因为水的事情打架。如今开春,正是需要河水浇灌田地。上游的村子关闸蓄水,老者儿子就带着村民去理论,结果被对方请的高手打伤。
秦孤桐不由叹气,摸摸怀中的好饿。看着抹眼泪的老者,心里百感交集:“从前翻书,总见富豪乡绅带着武夫打手欺凌百姓。如今武夫打手变成乡绅,还是一般。”
萧清浅道:“以权谋财,以武谋财,本无区别。”
老者不住叹气,沮丧道:“寨子里个,木钱,请火色高手。完娃宝,最火色,腿坏了。”
秦孤桐猜他说村里没钱请厉害的高手,他儿子是村里最厉害的,现在腿断了。她闻着心里不安,对萧清浅道:“从前有官府衙门,虽难免官官相护,再不行还有天子。就是皇帝昏庸,也能骗自己天子是被蒙蔽的,百姓总觉还有个盼头。如今...唉。”
萧清浅侧头望着她,宽慰道:“如今有秦少侠。我们下山去看看便是,所谓高手,想来不过是乡野武夫。”
秦孤桐摇摇头,靠着她身边低声嘟囔:“我知道,我只担心,我们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我们走后,万一对方报复,岂不更糟。”
萧清浅见她如今想得更远,思虑更重,心中怜爱万分。伸手环住她腰肢,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在她耳边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总要先去看看,能否帮上忙。”
秦孤桐只觉耳朵微痒,脸上顿时绯红一片。心中不知所措,只顾点头。偏头见萧清浅枕在自己肩上,香腮雪肌近在咫尺,不由暗暗感慨:清浅真是侠骨丹心,不像我还担心暴露行踪。左思右想,拿不到主意。
她却不知,萧清浅是知她若不管,必定心中不安。于萧清浅而言,何须忧虑,以杀止杀最是有用。杀一人不服,杀十人。杀十人不服,杀百人。
既持剑,必染血。
欲救人,必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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