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真听了这话,极为惊讶,转过头来呆呆的看着她,然后盈盈福下去:“见过娘娘。”
“都起来吧。”
宝贞机灵,知她们有话要说,便道:“我去给娘娘倒茶。”转身便回了屋。
皇贵妃打量了莲真几眼,见她病了多日,容颜清减不少,纤腰袅袅,大有不胜之态,比之往日倒另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风姿,令人倍觉生怜。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些安慰之语,及至开口,却只说得一句:“皇上让我来看看你。”
莲真却垂了眼睑,低声道:“娘娘深恩厚德,莲真即便来生结草衔环,亦无以为报。”
皇贵妃沉默了半晌,轻声道:“你年轻貌美,将来日子还长得很,也不要太过灰心了,皇上。。。皇上他心里还是记着你。”
“是么?”莲真伸手扶着梅干,头上几枝火红的梅花,将她的脸色更映衬得雪也似的白,她淡淡一笑,缓缓道:“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又有什么意思?”
皇贵妃注视着她:“在这后宫里,人人都想尽一切方法,想要博得皇上的宠爱,即使那宠爱只是暂时的。”
莲真抬起头来:“并不是人人,我就从来没稀罕过。”
皇贵妃一怔,眉心微微皱起:“你可知道,只是这一句话,就可以祸及你满门。”
莲真看着她清冽的眸子:“我知道跟你说这个没关系。”
皇贵妃别过脸去,看着远处的梅花,轻轻一叹:“或许你以前没稀罕过,但从现在开始,你该学会稀罕了。”
两人静静的站在那里,似乎各自在想着什么,都没有作声,过了许久,皇贵妃道:“我该走了,你记着我的话,好生养着身体。”
莲真轻咬下唇,然后盈盈拜倒:“恭送皇贵妃。”
“你如今病着,这些礼数可以免了。”
她说着伸出手去,莲真病后初愈,又在这雪地里站了半天,人还未站起,头脑忽然一阵眩晕,整个人便直直的向前一栽,皇贵妃本想去拉她起来,这下事起仓促,情急之下只得伸手绕向后面,将那个温软怯弱的身子迎入怀中,自己脚下退了一步,方才站稳,但觉鼻间幽香萦绕,清若芷兰,心头竟忍不住怦然一跳。
莲真面红耳赤,挣扎着从她怀中起来:“嫔妾失礼。”
皇贵妃定了定神,将她松开:“你回去好生歇着罢,别久在这冷地里站着。”
莲真站稳了身子,苍白的面上那层淡淡的薄晕渐渐褪去:“是。”她呆呆的站在那里,目送着她离开,突然上前一步,神情有些怯怯的:“你。。。你还会来看我吗?”
皇贵妃背影一僵,脚步就此顿住,往事轰然而上,像一柄柄长满倒刺的尖刀,狠狠的剜进她的心里,牵扯得五脏六腑生生作痛。
你还会来看我吗?许久以前,在霍家另外一座私宅的花园里,那个美丽的少女脸上挂着一串晶莹的泪珠,眉目间满是依依不舍之情,她也是这般怯怯的不安的问自己,她心疼极了,不顾外面越来越急的催促声,回身抱住了她,声音极尽温柔的反复安慰:“会的,我还会来看你,相信我,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来见你,也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我们在一起!”
然而,那是她们最后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见,再到那里去时,她见到的只是她冰冷而美丽的尸体。那柄她亲手送给她的银柄匕首,直直的插进她心脏深处,鲜血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衫。。。
她怎么会对自己下那样的狠手?她不怕痛吗?她不怕深爱着她的人会痛吗?
皇贵妃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面庞起了一种痛苦的扭曲,那双如万年寒冰的眸子,竟闪烁着隐隐约约的泪光,可是,她的声音却有种出奇的平静和温柔:“你放心,我一定还会再来看你的。”
第18章
皇帝头戴通天冠, 身着明黄色缂丝貂皮金龙袍,端坐在垂拱殿的蟠龙宝座上,神色不怿,将一本奏章甩在御案上, 鼻子里哼了一声:“这已是韩唐第三次向朕请求增拨军饷了,胃口真是越来越大!”
兵部尚书司马护犹豫了一下,出班站定,小心翼翼的道:“凉州本苦寒之地,去年更不比往年, 气候极其恶劣, 入冬以来数场暴雪, 士兵冻亡人数一直在增加,韩将军也是没有办法。”
皇帝皱眉道:“朕不是已派人送去御寒衣物了么,为何冻亡人数一直增加?”
宇文护道:“皇上虽体恤将士,但这次受灾的不仅仅是士兵,还有西北百姓,韩将军向来爱民, 也无法置凉州百姓于不顾, 那些衣物食品, 也只是杯水车薪。”
皇帝还没作声,首辅文天和躬身道:“皇上,眼下保证凉州戍边将士的衣物食品是最要紧的, 冻亡的士兵的抚恤银子, 也得尽快拨出去以稳定军心。吐谷浑的伏罗可汗野心勃勃, 对凉、灵二州窥伺久矣,如今跟吐蕃联姻,关系愈加密切,怕只怕开春之后,有对我大燕不利之举啊。”
皇帝沉默了一下,对户部尚书耿耿贤道:“既然如此,户部便再拨二十万两银子过去吧。”
耿贤道:“臣遵旨。”
皇帝眉头紧锁:“若伏罗可汗果有不轨之心,倒要小心提防,诸卿有何建议?”
次辅王忠生性耿介,奏道:“当年霍牧大将军一举击退吐蕃,又追击吐谷浑大军几千里,将他们赶回西陲,我大燕铁骑由此声威赫赫,令胡虏胆寒。臣听闻,至今甘、凉几州百姓对霍大将军之神勇仍津津乐道,敌人提之也甚为敬畏,所以臣认为,只要霍大将军仍在,吐谷浑等便不足为患。”
皇帝眸色微微一沉,淡淡的道:“安乐公已经老了,他是大燕的功臣,又是朕的国丈,该让他颐养天年,难道他偌大年纪,朕还忍心让他马背上颠簸不成?”
文天和立即道:“皇上所言极是,安乐公戎马一生,是该好好享享清福了。”
礼部侍郎张退之道:“其实只要吐蕃不暗中相助,区区一个吐谷浑又何足为惧。”
皇帝目光一闪:“张爱卿有何高见?”
张退之道:“自上次九公主之事后,我大燕跟吐蕃关系一直僵着,这样下去对我朝十分不利。德利赞普是贪婪好色之人,如果皇上能派上一个能说会道的使臣,再带上大批金银绫罗,挑选一些美女送过去,必然会缓和两国的关系。”
他还未说完,王忠已气得吹胡瞪眼,上前一步道:“岂有此理!我大燕疆域辽阔,国力强盛,安能向一番邦折腰低头!皇上,张退之唯知谄媚外邦,屈膝求和,此乃小人,亦是奸臣,求皇上将他治罪!”
张退之忙道:“王大人冤枉我了,我只是见皇上为此忧心,殚精竭虑,出谋划策而已。为君分忧,本就是做臣子的本分,何来谄媚外邦之说?再者,若说屈膝求和,便是强汉盛唐,也曾送过公主和财物与匈奴等番邦和亲啊。”
“王爱卿稍安勿躁。”皇帝止住王忠,思忖了一会儿,道:“张爱卿之言也不无道理,若战争兴起,苦的只是百姓,朕不忍看见百姓深陷于水火之中,若能换来天下太平安稳,百姓安居乐业,金银财物又算得了什么?”
王忠情急跪下劝阻:“皇上,万万不可啊!”
“朕意已决,卿不必再多言。”皇帝摆了摆手,目注张退之:“张爱卿,朕便命你为使臣,即日启程去吐蕃,以示朕愿永结和平、互通有无之意,朕将亲手修书一封,你替朕转呈给德利赞普。”
张退之跪下道:“遵旨,臣一定不负圣意,圆满回朝。”
赵承恩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将拂尘一甩,拉长嗓子道:“退朝!”
下了朝,回到长乐宫,皇帝歪在炕上,略略歇息了一会儿,便有小太监来报:“启禀皇上,玫贵人在外求见。”
“玫贵人?”皇帝仍是闭着眼睛:“她不在自己宫里养着身子,来这干什么?”
赵承恩在边上微微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道:“皇上政事繁冗,日理万机,玫贵人心系皇上龙体,亲自炖了野参汤,特特儿送过来。”
“哦?”皇帝眼睛睁开一线:“叫她进来。”
慕绯羽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倾髻,轻撩裙摆,跨过门槛缓缓走进来,安澜提着装参汤的盒子,紧紧跟在她身后,一进入暖阁,便屈膝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皇帝抬眼瞧她,见她头上插着一支金累丝红宝石步摇,眉间贴着精致的花钿,身上穿着一件玫瑰色灰鼠袍子,虽然容颜仍有些憔悴,却依旧艳丽动人,他嘴角不由扬起一抹笑意:“起来吧。”
“谢皇上。”慕绯羽抬了抬下巴,安澜连忙揭开盒子,小心翼翼将盛着参汤的碧玉碗放在几上。
赵承恩按例拿过一根银针来,在汤里试了试,见银簪未变色,皇帝便端起碗,轻呷了一口,然后放下,对慕绯羽招了招手:“过来。”
赵承恩见此情景,连忙带着安澜等退下了。慕绯羽款款走到炕边,皇帝拉了她手,让她挨着自己坐了,叹道:“你前阵子才失了孩子,身子又不好,如何又来费这心。”
“皇上勤于政事,常常费神劳心,嫔妾日夜担心龙体。”慕绯羽依偎着他,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上回皇上赐嫔妾的那支人形野山参,我一直没舍得用,这回刚好炖了给皇上补身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