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转眼大半个月过去了,莲真跟同住的采女已十分熟络。与她性子最相投的有两人,一个叫沈闻樱,只有十五岁,长相甜美,为人直爽而活泼。一个叫苏蕴,性子与沈闻樱截然相反,未语面先红,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极是温婉可人,她们三个没事时常一起说话解闷,同住的还有一个叫慕绯羽的,亦是艳丽动人,偶尔也会过来与她们亲近。
有这些年岁相近的姐妹相伴,倒是略略解了点思乡之情,而在凝翠轩住的这些时日,莲真对于宫中的一些情况也多少了解了个大概。
当今的皇帝叫宗训,今年二十八岁,正值盛年,后宫除了皇后,还有一位皇贵妃,以及敏妃和丽妃两位妃子,其余嫔妾无数。
一后三妃皆是出身名门望族,如今最受宠的是丽妃和敏妃,丽妃因为国色天香的容貌受宠,敏妃却是因为性情聪慧,会讨皇帝欢心而被宠。
眼下皇帝子嗣微薄,膝下只有两位皇子和三位公主,大皇子宗烈,便是敏妃所生,二皇子宗煦的亲生母亲出身微贱,生下皇子后又因病暴卒,至死都只得了个恭嫔的封号。敏妃母以子贵,在宫中势头正劲,据说连皇后都不得不让她几分。
午后阳光晴好,莲真和苏蕴想着将也面圣,也顾不得休息,在院中熟悉了一下宫中礼仪,慕绯羽却坐在抄手游廊上绣荷包,沈闻樱一向羡慕她手巧,挨着她,一边看她穿针引线,一边赞叹。
桑蓉忽然从外面走来,道:“你们在干什么呢?”
几人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敛衽施礼:“桑蓉姑姑。”
桑蓉一改往日的严肃,面上竟隐隐带着一丝笑意:“在绣荷包吗?明日就要面圣了,这些小玩意暂且放下罢,该好好准备准备了,我教你们的那些规矩可还记得?”
“面圣?”慕绯羽怔了一下,脸上泛起兴奋的红色,结结巴巴的道:“姑姑,你的意思是我们几个都入选了吗?”苏蕴一脸担心的望着桑蓉,大气也不敢出,莲真和沈闻樱对望了一眼,然后不由自主的伸手紧紧握在一起。
桑蓉含笑点点头,慕绯羽和苏蕴放下心来,皆笑意盈盈,沈闻樱亦欢欣雀跃,松开了莲真的手,伸手拍拍胸口:“怎么办?想到要见皇上,我突然好紧张啊!”
桑蓉安慰了几句,又每个人细细叮嘱一番,苏蕴等人谢了桑蓉,各自回房回房准备,唯有莲真还站在原地发呆,桑蓉走到她跟前,忽然低声道:“后宫不比此处,以后凡事多个心眼,谨言慎行,方能自保其身。”
莲真轻声道:“姑姑的话,莲真定铭记在心,多谢姑姑这些日子以来的照拂。”话刚说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一酸,两颗珠泪从眼眶无声滑落。
第2章
一个月下来,有资格经圣目挑选的只剩下了五十个人而已,其余的采女,也有恩旨颁下,或在宫中领了差事,或赏了各王府去,莲真她们是最后留下来的一批。
选看采女的地方在永春宫,一大清早,莲真等人便被带到永春宫的东西配殿等候,所有的采女被编成六人一组,一听到报名字,立时有小内监过来将她们引到正殿,一切都井然有序。
毕竟是面圣,非同小可,莲真也不得不稍作装扮。她今天穿了一袭簇新的湖蓝色衫裙,上面用苏绣绣着几朵白玉兰花,头上却仍是挽着随常云髻,全身上下唯一的饰品,便是发间那支别致简单的金簪,细扫一下苏蕴等人,但见她们一个个服色鲜明,珠翠华丽,慕绯羽甚至还费心思梳了个飞仙髻。莲真不禁由衷赞道:“姐姐这身装扮可真好看,今日必定能吸引皇上的注意。”
“真的么?”慕绯羽眼里似乎在发着光,她拉着莲真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抿唇笑道:“妹妹虽然打扮得简单了些,却也是别有一番动人之处呢。”
沈闻樱心直口快,忙小声提醒:“莲真,绯羽,今天在这里的哪个不是花容玉貌,快别互相夸了。”
莲真和慕绯羽相视一笑,便即收声。苏蕴挨近莲真,面有忧色:“莲儿,我好紧张,好怕等下进去了,会失了仪态。”
莲真拍了拍她的手,柔声安慰:“别怕,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在一起的。”
“嗯。”
在令人紧张焦虑的等待中,时间变得格外难熬,好不容易听到叫自己的名字,莲真便跟苏蕴等人鱼贯出了配殿的门。
进了永春宫正殿,听旁边侍立内监的口令下跪行礼,但听环佩叮咚,清脆悦耳,拜见毕,莲真等人一齐站起身来,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只垂首而立。有司礼太监开始扯着尖细的声音唱名。
“青州将军沈令之女沈闻樱,年十五。”
沈闻樱立即出列行礼:“臣女沈闻樱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福金安,愿娘娘吉祥如意。”
莲真低着头,一眨不眨的盯着脚下耀眼生辉的金砖,耳朵却在仔细倾听,只听御座上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青州将军的女儿么?嗯,抬起头来。”
沈闻樱一抬头,一个头戴翼善冠,身着明黄色绣龙锦袍的青年男子便映入眼帘,只见他斜斜的倚着赤金雕龙御座的扶手,一张英俊的脸上透着几分慵懒之意,眼神跟他的一接触,沈闻樱的心里不由得一跳,目光略向左偏,却落到一个凤冠黄袍,长相端庄的女子身上,心知这便是皇后了,忙垂下眼睑,一颗心只“咚咚”的跳个不住。
皇帝扫了她一眼,懒懒的道:“你会些什么?”
“臣。。。臣女会骑马射箭,会。。。”
许是紧张,沈闻樱竟然有点结巴起来,莲真心中暗暗为她的回答着急,只苦于无法轻举妄动,皇帝果然爽朗的笑出声来,侧头对皇后道:“此女甚是有趣。”
皇后亦微微一笑:“毕竟出身武将之家。”
皇帝想了想,笑道:“我瞧她跟六皇弟倒是一对儿,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笑道:“英王也到了该成家的年龄了,皇上主意甚好。”
皇帝点点头,沈闻樱退过一旁,司礼内监便继续报名:“扬州州同慕政和之女慕绯羽,年十六。”
皇帝盯着她看了几眼,道:“长得倒是艳丽,你会些什么?”有了沈闻樱的前车之鉴,慕绯羽学乖了,一听皇帝问,便道:“臣女愚钝,只是略识诗书,粗晓琴艺罢了,只恐入不得皇上的圣目。”
“哦?改日倒要见识下,入不入得圣目么,朕说了算。”
听皇帝如此说,一旁侍立的内监忙记下名字。
司礼太监再报“金陵郡守谢琅之女谢莲真,年十六”,莲真莲步轻移,上前款款拜了下去:“臣女谢莲真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福金安,愿娘娘吉祥如意。”
皇帝面上略显诧色:“谢琅的女儿?想必你饱读诗书了?”谢家是金陵书香巨族,谢琅本身又是进士出身,颇有文名,皇帝一听便想起来。
莲真轻声道:“略读过几本,识得几个字而已。”
“抬起头来。”
皇上既如此说,莲真不得已,缓缓抬起头来,皇帝凝目看时,见她美眸澄净,冰肌莹彻,虽未施粉黛,而颜色若朝霞映雪,竟是清灵秀美之极,不由得怔了一怔,瞬即笑道:“不愧名字中带有‘莲’字,装扮得素雅,长相也令人见之忘俗。前几日朕倒还与几位亲王作诗咏莲来着,既是你略读诗书,这样吧,朕也不为难你,只让你指着自己名字中的这个字,为朕和皇后咏诵一首如何?”
莲真不敢违拗,脱口而出:“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这是一首乐府诗,她此时念出来,意在祝颂皇帝和皇后情深爱重,永久相伴,她一念完,皇帝哈哈大笑,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连皇后坐在一边,也是喜动颜色:“果然敏捷。”
旁边的人早把名字记下来,莲真心下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恼,行了礼退下去,走出殿门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巍峨的宫殿,心知此后漫长的日子里,便该是身不由己听天由命的了。
采女选看已毕,皇帝稍觉疲倦,兴致仍是极高,等最后一名采女退出,皇后便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今日所选中之采女个个品性淑德,且不乏倾城国色,堪可为皇上绵延子嗣。”
皇帝笑而不答,问道:“皇贵妃今日没有过来,病得很严重么?”
“也不是很严重,只是有些懒懒的,不耐烦进食。”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是前两天日吃了寒凉之物,导致脾胃不调之故。”皇后说着,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皇帝目光一闪:“怎么?”
“听说小宫女们按太医开的方子熬了药,皇贵妃全倒了。”
皇帝皱起了眉头:“这是为何?生病了就该吃药,怎么她好好的又任性起来。”
皇后笑了一笑,道:“只怕是因为她素日看的太医告病了,换的太医不合她意吧。”
皇帝一怔:“李道忠告病了么?”
“是,已经告假三四日了。”
皇帝手里捻动着佛珠,沉吟了一会儿,转头问身侧的亲随太监赵承恩:“李道忠是世代承袭的太医,他可有儿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