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向她行礼时,她且不叫众人站起,手里捧着一盖碗茶,轻轻吹了吹上面漂浮着的茶叶,这才不紧不慢的道:“这位,想必就是谢莲真了?”
莲真怔了一下,回道:“是。”
“抬起头来。”
莲真慢慢抬头,丽妃下死劲打量了一下她,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过得一会儿,只听敏妃笑道:“丽妃妹妹,你若喜欢皇后宫中的春山绿雪,临走时不妨让皇后送你一些,你尽可带回同心宫中慢慢品尝,这几位妹妹如鲜花嫩柳一般,这样跪着,我虽是女人,可是也替皇上心疼呢。”
丽妃放下茶盏,讥刺的道:“姐姐果然贤德,处处替皇上着想,可惜尽管这样,皇上一个月去怡景宫的次数也少得可怜,连妹妹我都替姐姐叫屈,说不得要时时替你提点一下。”
说着目光又瞟向莲真,不冷不热的道:“果然是美人,好了,都起来吧。”
皇后见敏妃还要再说,打圆场道:“这春山绿雪是前儿皇上赐本宫的,若是妹妹们尝着好,我等下每人宫里送一瓶罢。”敏妃淡淡一笑,这才作罢。
参拜完各妃,莲真膝盖已然酸痛,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她注意到那个皇贵妃一直没有说话,仿佛身在无人之境,心中正暗自诧异,皇后已开口:“好了,既然进了宫,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从今往后,你们需恪守宫规,和睦相处,尽心尽力服侍皇上,早日为皇家绵延子嗣,都把本宫的话听进去了吗?”
众人齐声道:“是。”
皇后侧过头,客气的道:“皇贵妃还有什么可说的?”
皇贵妃微微一笑,语气淡然:“臣妾并没什么可说。”
“那好,本宫也有些乏了,都跪安吧。”
出了雍华宫,苏蕴不由得咋舌:“那个丽妃长得可真美,怨不得皇上宠她,可是,莲儿,我觉得她对你很不友善呢,太史公司马迁说,美女进屋,就是丑女的仇人,可是要我说,新美人进宫,便是旧美人的仇人呢。”
莲真紧张的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蕴儿,切莫乱说,你这话若教人听见,会害了我们两人!”
慕绯羽道:“看莲真这样子,进了宫,倒真成了‘鹦鹉前头不敢言了’。”
莲真想着丽妃对自己的眼神态度,心中揪然不乐,面上却笑道:“绯羽,你住至爽斋,可不与我们同路呢。”
慕绯羽笑道:“正是呢,今儿我累了,要跟你们分道而行了,明儿得空再过来看你们。”说毕跟莲真和苏蕴挥手道别。
苏蕴道:“莲儿,我们进宫以来,还没好好在这上苑赏玩过,今儿正想拉你们去逛逛,既然绯羽说累,不如我们两个走走?”
莲真本不想去,见她一脸的跃跃欲试,想着自己也需走走散散心,便点头道:“好吧,那就去逛下吧。”
上苑极大,虽已是秋天,依旧花木扶疏,树影婆娑,一路行来,但见桂花树满目流金,秋海棠如火如荼,空气里到处漂浮着一种馥郁芬芳气息,沁人心脾。莲真和苏蕴到底是少年心性,细细赏玩各处景点,丝毫不觉疲倦,将要绕过木香亭到太液池畔时,一行人忽然从侧面小径行来,莲真眼尖,忙伸手一拉苏蕴跪下:“给丽妃娘娘请安。”珠蕊和宝贞本在一旁说笑,这时也吓了一跳,立即跟着跪下。
前面领路的两个小宫女分开,丽妃扶着贴身侍女的手款款上前,口中道:“莲嫔是来赏这上苑秋色么?可真好雅兴。”
莲真垂首道:“嫔妾不知娘娘在此,冲撞了娘娘凤驾,还请娘娘恕罪。”
“嗯。”丽妃站在那里远眺,慢条斯理的道:“这太液池还剩了半池残荷,倒是更添秋情。”
旁边一侍女忙陪笑道:“娘娘说得是。”
丽妃看了地下的莲真和苏蕴,话锋却突然一转:“刚才我听有人在大声说笑,心中觉得诧异,才过来看看,到底是谁在这宫苑禁地这么没规没距?”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转为严厉,珠蕊打了个寒颤,呐呐道:“娘娘。。。”
话还未说完,丽妃身旁的侍女已然断喝:“大胆!娘娘说话,岂有你回嘴的余地!”
丽妃嘴角噙着一丝森冷笑意:“碧桃,给本宫将这不知尊卑的贱婢打烂了!”
“是!”
那叫碧桃的宫女走上前去,“啪啪”左右开弓几个耳光,登时把珠蕊的脸打得紫胀起来,苏蕴胆小,看着这情景不由得瑟瑟发抖,莲真脸色发白,颤声道:“请娘娘恕罪!”
丽妃瞟了她一眼,冷冷道:“恕罪?我是在教你的奴婢立规矩,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莲真不敢再说,可是珠蕊阵阵惨叫入耳,声声哭喊可闻,最后连“娘娘饶命”四字都模糊不可分辨,心中不觉大痛,唯有咬唇死忍。
桑蓉远远的站着,将这一幕尽收眼里,心下不忍,不由得开口轻唤:“娘娘。”
皇贵妃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你可是又动了恻隐心肠?”
桑蓉垂首不语,皇贵妃神色平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走吧。”桑蓉却跪下,低声恳求:“请娘娘开恩。”
皇贵妃眉头微蹙,脚步却停了下来,半晌叹了口气,开口道:“去请过丽妃娘娘来,就说我邀她去我那喝茶。”
桑蓉大喜:“谢娘娘。”
皇贵妃不再停留,被一众宫女太监簇拥着悄然远去了,桑蓉绕到另一条小径,快步走向莲真处,向丽妃请了安,再简单转述了皇贵妃的话,丽妃果然将珠蕊这事丢开,带着一大群宫女太监走了。
莲真等人忙扶起珠蕊看时,只见她脸颊肿胀,嘴角溢血,已然昏死过去,莲真不由得痛哭失声,桑蓉连忙劝止:“小主万不可在这里哭泣,快带她回宫医治吧。”
莲真强行忍住悲痛,心里此时对桑蓉充满了感激,哽声说道:“多谢姑姑。”
苏蕴和宝贞都吓傻了,两人俱是脸色煞白,双目盈泪,这时才回过神来,抖抖索索的,合力架起珠蕊,桑蓉叹气:“唉,丽妃最是善妒,只怪你长得太好,以后万万躲着她,不可轻惹。你们赶紧回去,晚上我再着人送药过来。”说毕,眼睛四下看了看,脚步匆匆的离开,不过一会儿,便消失在远处的重重假山之中。
第6章
暮色渐渐浓了,长乐宫中各处的宫灯早已点上,暖阁里燃着通臂巨烛,照得明亮如昼。皇帝端坐御案前,手中捧着一卷书在看,神色看起来与往常无异,赵承恩却知道今日早朝大臣们都在讨论吐谷浑与吐蕃和亲之事,皇帝因为这事心里一整天都不痛快,于是屏声静气,打起十二分精神加意服侍。
不多时,一小太监进来禀奏:皇上,东阁大学士褚大人求见。”
皇帝头也不抬:“叫他进来。”
一个锦袍玉带,一脸精明的中年人进来,在御案前跪下:“臣褚雄叩见皇上。”
赵承恩使了个眼色,一溜儿太监宫女便随他悄无声息的退下。皇帝放下书,这才懒懒道:“起来吧。”
褚雄道:“谢皇上。”这才爬起来。
皇帝轻抚着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恍若不经意的道:“今日朝堂上诸臣为和亲之事争论不休,褚爱卿怎么看?”
褚雄道:“臣同诸大臣看法一致,吐谷浑和吐蕃结亲,对我大燕朝十分不利。”
“爱卿有何高见?”
“臣以为,我大燕朝如若送一位公主去吐蕃,吐蕃德利赞普必定欣喜若狂,对皇上万分感激。”
“那么,从宗室中挑选一位郡主,册封为公主送去,爱卿以为如何?”
褚雄道:“如此也未尝不可,只是,若能送一位真正的公主过去,吐蕃赞普必然更加感念我朝恩德。”
皇帝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朕的姐妹大多已出嫁,朕膝下几位公主尚年幼,并无合适的人选。”
褚雄上前一步,低声道:“皇上,您忘了九公主了么?”
“她也还小。”
褚雄垂下头:“十一岁,已经算不得小了。”
“可是吐蕃的德利赞普已经四十多了。”
“德利赞普乃一国之君,非寻常男子可比。”
皇帝脸色似有不忍:“九妹是先帝最小的女儿,先帝在时爱她若珍宝,朕不忍将她嫁去蛮荒之地。”
“皇上不必担心,赞普一定会善待公主。”
皇帝看着自己的手:“如此一来,总有人会非议朕待自己的幼妹刻薄。”
褚雄正色道:“吐谷浑突罗可汗野心勃勃,若有了吐蕃相助,更是如虎添翼,我大燕的边境可就危矣。九公主去吐蕃和亲,乃是为了国家安定,皇上到时候多为公主办些妆奁,风风光光让公主出嫁就是,臣相信先帝的在天之灵亦不会责怪皇上,更不会那么不晓事的人敢非议皇上。”
皇帝不说话,沉默了半晌,才道:“那就这样吧。”
“是。”褚雄忙道:“臣明日早朝时便上奏此事,相信诸大臣一定不会反对。”
“很好。”皇帝站起来,背着手走了两圈,忽然淡淡的道:“霍牧还是老样子么?”
“回皇上,安乐公仍是闭门谢客,终日以下棋钓鱼为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