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宫里这么多主子,你要效忠于我一个人么?”
她语气似是漫不经心,李茂却如芒刺在背,伏在地上,额上几乎沁出汗珠,憋了半天,才道:“娘娘对父亲的活命之恩,李茂纵然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半晌,才听那声音轻飘飘的道:“行了,给我瞧瞧这病吧。”说时从帐内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搁在外面紫檀小几上的玉枕上,旁边的宫女连忙拿了一方锦帕覆在她的手腕处。
李茂如遇大赦,膝行上前,伸手隔着锦帕按住她的手腕,探了探脉,低声道:“臣斗胆,请求一观凤颜。”
皇贵妃轻声道:“沁竹。”
叫沁竹的宫女忙挂上一边凤账,李茂乍起胆子抬头,但觉床上的女子姿容胜雪,眼神清冽,几乎令人不敢逼视,看得一眼便不敢再看,垂下眼皮:“臣来之前,已看过前面王太医为娘娘开的方子,依臣愚见,王太医开的方子并无十分不妥之处,想来娘娘是嫌那药难以进口了些,既然如此,臣便在那方子里再加上一味药,娘娘等下试下看会不会好些。”
“很好,沁竹。”皇贵妃略略抬了抬下巴,沁竹便捧了两个大金元宝过来,李茂一怔,忙道:“娘娘,这些。。。臣受之有愧。”
“拿着吧,今日初次见面,自然是要有所赏赐的。”
她语气虽然清淡平和,却隐隐透着威严,李茂无法拒却,只得接了过来:“谢娘娘赏,臣告退。”
出了清泉宫,一阵清风拂过,身上凉凉的,李茂这才察觉到自己已是汗透重衣,她长长吁了口气,在心中暗暗苦笑:“果然宫门深似海,看来爹说得不错,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再像从前平静快乐了。”
李茂前脚刚走,敏妃便过来清泉宫来请安,皇贵妃正在镜前梳妆,回头间,她已笑吟吟的施礼:“听说皇贵妃这两日身体抱恙,臣妾特来请安。”
皇贵妃淡淡一笑:“倒劳你记挂,沁竹,还不叫人沏了茶来。”
“是。”
沁竹刚转过屏风,便见丽妃摇摇摆摆的走进来,忙福了一福:“给丽妃娘娘请安。”
丽妃略略点头,一进暖阁,便扬着声音道:“哎哟,想不到敏妃也在这儿,这可真是巧。”
敏妃斜坐在那绣墩上,欲起不起的,皮笑肉不笑的道:“是啊,倒还真巧。”
丽妃不再理她,向着皇贵妃敛衽施礼:“给娘娘请安。”
“罢了,都坐吧。”
说时,已有小宫女奉上茶来,两盏白玉盖碗里一泓碧绿茶汤,衬映得煞是好看,空气里升腾起一丝袅袅的茶香。
敏妃拨了拨茶盖,轻轻吹了一口,似是不经意的道:“娘娘这次身体不适,错过了永春宫的采选,可真是有些可惜。”
丽妃不等听完,嗤的一笑:“这有什么可惜的,无非就是看几个人罢了,皇贵妃什么人没见过?敏妃姐姐若是觉得可惜,当日就应该求了皇上,随同皇上和皇后一起去见识见识那场面啊。”
燕朝的规矩,只有皇贵妃和皇后有资格陪同皇帝去选看采女,敏妃一听这话,心中不由得大怒,语气却愈加温和可亲:“我哪有这福气,我只是听说,这次被挑上来的采女个个才色双全,尤其金陵府那个叫谢莲真的,一进宫便封了莲嫔,唉,这可是本朝未有之先例啊,想当初妹妹你进宫时,纵然百般得皇上宠爱,可也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选侍,这可真是。。。”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住话头,低头喝茶,丽妃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之极,怔了半晌,才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后宫美人多如过江之鲫,皇上的心不是那么容易拴得住,封嫔又怎么样?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像皇贵妃一样,皇上待她几年如一日,那才是真正受宠呢。”
皇贵妃一直静坐品茶,似乎对她两的针锋相对恍如未闻,这时也只不过一笑置之,并不答言。
敏妃笑道:“皇贵妃自是非常人可以比得,只是皇上一向爱慕妹妹的容颜,连封号都给了一个‘丽’字,宠爱非常,可这新晋的莲嫔如此年轻,又绝色倾城,妹妹这下子可有了劲敌了,连姐姐我都不禁为妹妹担心呢。”
丽妃再也忍不住,冷笑道:“姐姐口口声声赞她人美貌年轻,看来是自认为已经年老色衰了。”
敏妃却毫不在意,笑道:“妹妹的美貌一向令我欣羡,可是我虽痴长你几岁,却还不敢称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皇贵妃正与我同岁呢。”
丽妃心中一凛,急忙对皇贵妃辩解:“皇贵妃,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妨。”皇贵妃笑了笑,眉眼间却淡淡的,侧头道:“沁竹,我的药煎好了没有?”
这是明显下了逐客令了,敏妃和丽妃心中自是灵透,先后站了起来,笑盈盈的福下去:“不打扰皇贵妃吃药了,告辞了。”
“再坐坐。”
丽妃道:“改日再来拜望姐姐。”说着狠狠剜了敏妃一眼,带着满肚子不快去了,敏妃一笑,随后也便出了清泉宫。
房内再次安静下来,沁竹和疏桐彼此对望一眼,同时舒了口气,疏桐笑道:“听她们口口声声说那个莲嫔,不晓得到底什么模样,真有那么美吗?看样子她在这宫中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皇贵妃本手里拿了一卷书在看,听她如此说,眼神瞟了过来:“多嘴。”
疏桐便笑着转过话题:“娘娘,你肚子饿了吧,小厨房里炖了冰糖莲子粥,我去给你盛碗过来可好?”
“嗯。”
疏桐出去了,皇贵妃却轻轻叹了口气,沁竹关切的道:“娘娘,怎么了?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了?”
“不是。”她将书搁向一边,眉宇间充满了厌倦之色:“我只是在想,这后半生这漫长的日子,难道我真要在她们的争斗中度过了么?”
第5章
莲真坐在梳妆台前,似是有点神思不属,横波拿着象牙梳,细细的替她梳着头发,那温润莹白的梳子,将她的一头秀发衬映得黑亮如漆,光可鉴人。宝贞和蕊珠捧了衣服首饰,各自侍立在一旁。
“主子。”横波见她许久没作声,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
莲真回过神来:“嗯?”
横波笑道:“这套衣服是我给你选的,你瞧瞧可合心意?”
宝贞听如此说,便捧着盘再上前一步,盘中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一袭桃红云缎宫裙,上面以金丝绣着精致的百蝶穿花图案,莲真就着她手中略略看了一眼,点头不语。
横波笑道:“我知主子对珠翠佩饰等饰物不大着意,但今日是主子正式参拜皇后及后宫各妃的日子,我看还是。。。”
莲真轻声打断:“这个,你替我拿主意吧。”
横波笑了一笑,从珠蕊所捧盘中拣了一支镶嵌珍珠碧玉步摇。珠蕊看了看莲真的脸色,不解的道:“小主一进宫便圣眷优渥,何以总是忧心忡忡?”
横波却轻声道:“就是因为这样,才应该忧心。”
珠蕊一愣,还未及说话,莲真已开口:“宝贞,珠蕊,你们两个先下去。”
“是。”
见房中再无别人,莲真蹙着眉,轻声道:“横波,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主子心里在怕。”
莲真盯着镜中她的脸:“我在怕什么?”
“主子是聪明人。”横波一边仔细替她佩戴首饰,一边道:“一进宫就封嫔,本就已经逾制,虽说是皇上青目,但皇上的宠爱,既能捧人,亦能毁人,这几日,后宫这么多双眼睛,只怕都在盯着小主你呐。”
莲真不自觉的将手攥紧,口中却道:“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横波双膝跪下,低声道:“奴婢自来是个死心眼的人,如今尚宫局指派奴婢到了这撷芳宫,指派给了主子,主子的前程,也就关乎奴婢将来的荣辱,奴婢自当想主子之所想,忧主子之所忧。”
莲真看着她的眼睛,过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很好。”
横波略显犹豫:“有一件事,奴婢不知当不当说。”
“你说。”
横波垂首道:“我知宝贞和珠蕊是小主从家里带过来的,但我瞧着,宝贞虽有几分稳重,珠蕊却是天真烂漫,一团孩气,奴婢不得不为主子多担心一点。”
她说得虽然婉转,莲真却已然明白,她颔首道:“这个我知道,只是她们自幼跟在我身边,跟我情如姐妹,以后还请你多加管教。”
横波答应道:“是。”
莲真默然了一会儿,道:“这些类似的话,只有我母亲对我说过,我离开金陵时。。。”说到这里她咽下话头,道:“横波,谢谢你。”
“奴婢不敢。”
莲真微微一笑,“时候不早了,替我更衣吧。”
雍华宫的正殿,此时花团锦簇,喜气洋洋,说不尽的祥和气象。皇后头戴花丝点翠凤冠,身着杏黄色百鸟朝凤朝服,坐在宝座上受众新晋嫔妾叩拜大礼,面色虽端庄威严,语气却带着三分亲切:“好了,都平身吧。”
莲真随着众人起身,又在雍华宫首领内监图山的指引下,参见后宫各妃。皇后左手下方第一位坐着皇贵妃,右手第一位是敏妃,左二便是丽妃了。莲真参拜的时候暗中观察,皇贵妃姿容绝色,气质清冷,双眸漆黑深沉如寒渊,透着一股子疏离冷漠,令人不敢亲近。敏妃与之相反,温柔娴静,眉梢眼角都是盈盈笑意,言语亦相当客气。丽妃又是另外一种感觉,眉若春山,粉腮樱唇,一双妙目笑时流盼妩媚,似能勾魂摄魄,不笑时眼神却十分凌厉,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视和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