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蓉和其他人更是神色惶然,跪倒在地,道:“恳请主子不要抛弃奴婢。”
莲真本以为他们会高兴,没想到一个个失魂落魄,齐声恳求,不禁一怔:“你们不少人在外边还有家人,难道不愿意离开府中,去跟家人团聚吗?一辈子为奴为婢又有什么好?”
横波眼眶湿润,道:“姑娘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太妃,但在奴婢的心里,您永远都是主子,您是世界上最心慈仁善的主子,能跟随左右,是我们莫大的福气,我们心甘情愿一辈子伺候您。”
童介举袖抹了抹眼泪,哽咽着道:“横波姑姑说的,也是奴才心里的话,求主子继续让奴才留在身边。”
桑蓉也道:“奴婢在宫中呆了半辈子了,现在年纪也大了,只想随侍长公主和姑娘身侧,还望主子成全。”
“你们,唉,别跪着了,都起来。”莲真见他们这样,也生了几分伤感,只得道:“这样罢,这件事情你们也不用即刻做决定,想清楚了,明儿再来回我。若是真要离开,长公主自会赏赐银两,保你们衣食无忧过完下半辈子,若是想继续留在府中呢,那也由得你们,只是不能再在我跟前伺候了,我自会叫高总管再另行安排你们差事。”
众人这才安心,欢喜应道:“是。”
“好了,都出去忙各自的事罢。”莲真将手中盖碗放下,又道:“横波和宝贞两人留下。”
横波神色安静,倒还沉得住气,宝贞憋了一肚子话,这时挨上前来,愁眉苦脸的道:“姑娘,奴婢只想跟着您,您去伺候殿下,那奴婢怎么办啊?奴婢可不想一个人回金陵。”
“瞧你,还是这么孩子气。我也舍不得你们,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难不成我为了一己私心,还真把你们留在身边一辈子不成?”莲真叹了口气,伸出手,一手拉着一个,柔声道:“你们两个,跟我情分更是不同,宝贞呢,是打小儿跟着我的,横波细心谨慎,在宫中一直护我周全,我很早就想过了,待时势平稳,诸事安定,就将你们放出宫去,体体面面嫁个好人家,现下我还是这么打算,只不知你们两个心里怎么想?”
横波和宝贞早就羞得红透了,两人对望一眼,皆垂了头,横波声如蚊呐:“奴婢只想长长久久服侍姑娘,并不想嫁人。”
“说的什么傻话。”莲真见其情状,知她们心里也是愿意的,微笑着道:“放心好了,你我之间亲如姐妹,你们的终身大事自然不能草率,我定会求长公主殿下作主,为你们觅得良人的。”
门廊下本摆着数盆绿植,这两日高贤已命人移走,另换上一溜儿汝窑天青六方花盆,盆中皆是当季的时新鲜花,品种各异,一眼望去,斑斓璀璨,娇艳欲滴。
清风徐徐,吹动着门帘,将丝丝幽甜的芳香送入室内。冰轮独自呆在房中,低垂着头,看着腰际佩带上系着的荷包,眉眼黯然,片刻,伸手摘下,放入几上一个檀木匣子里,缓缓合上盖子,继而拿起旁边另一个彩绣龙纹荷包,在手中轻轻摩挲几下,小心翼翼系在腰间。
高贤守在门外,见冰轮出来,缓步下了台阶,忙快步跟上,陪笑道:“主子要去哪儿?”
冰轮怔了一下,却是答非所问:“莲真还没回来么?”
高贤回道:“姑娘还在景福轩呢,要不奴才着人去催催?”
“不,不必了。”
冰轮径往前走,穿过垂花门,来到前边的睿思室,也不像往日般看书临帖,只吩咐把霍凛昨儿打发人送来的几幅前人珍稀字画拿来瞧瞧,高贤见她今儿这般有兴致,倒十分欢喜,才应了一声,忽见门边淡绿色的身影一闪,莲真已款款入内,屈膝道:“奴婢见过殿下。”
他脚步不禁一顿,侧头去望冰轮,见她嘴角含笑,眼睛只望着前面的人,知已不必再去取字画,倒行几步,悄然退出。
见左右无人,冰轮离椅起身,走到她跟前,亲手拉起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悦:“谁允许你自称奴婢的?”
莲真星眸流波,却是笑吟吟的:“本来就是你的奴婢嘛,我挺乐意做你的丫头,伺候你一辈子。”
“嗯,有外人在你伺候我,没旁人在,那就我伺候你罢。”
她靠近她,低声耳语,莲真不知怎的,却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暧昧,顿时羞红了脸,低下头去,目光恰好落在她腰际的荷包上,不由得呆住。
冰轮并没察觉她的异常,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怎的去了这半日?叫我好等。”
莲真伏在她肩头,半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的道:“我跟他们说了,但看他们的意思,都还是想留在府中。”
“唔,以后这些不用跟我说,你作主就好。”
莲真不说话,冰轮只觉她双手圈着自己的脖颈,越搂越紧,微笑道:“怎么了?这么一点事就感动了么?”
莲真微微摇头,默默温存了一会,方才开口:“冰轮,还有件事我想求你。”
冰轮不假思索,接口道:“好,你说。”
“我和宝贞横波两个,名分虽是主仆,情分却有如姐妹,她们年纪也不小了,尤其是横波,早过了婚配的年纪,留在府中终不是个事,我意欲放她们出去聘嫁,你能不能帮忙择定两个妥当体面的人家,好让她们终身有靠?”
“这。。。。。。”冰轮松开她,苦笑道:“我昨晚才答应你,为杜若和清芷找个品貌门第相当的如意郎君,你现在又求我帮你的婢女找可靠夫家,我。。。。。。我这岂非成了专门牵线搭桥的媒人了,成什么话?”
莲真小声嘟囔:“我就知道你不愿意。”
“好好好,我答应就是。”冰轮不忍她失望,只得应允,抬手轻捏她的下巴:“你以后不用再为任何事求我,只要你想我做的,我都会尽力为你做到,不过,似插手他人婚姻嫁娶一类的事情,于我来说也很为难,今后还是不要再有了罢。”
“好。”
莲真喜逐颜开,在她脸颊落下轻轻一吻:“冰轮,你真好。”
冰轮板起脸:“我可不要你为这个说我好。”
正说着,高贤在外面禀道:“主子,苏茵姑娘来府中了,想求见莲真姑娘。”
“蕴儿。”
莲真转过身来,想起不久前跟苏蕴的约定,心内犹豫,不知此时要不要见她。冰轮看了看她的神色,道:“就说姑娘此时不得空儿,改天会亲自去拜访她。”
“是。”高贤领命而去。
莲真仰头看她:“冰轮,蕴儿仍是一心想劝我同她一起回乡,我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说。”
“说起这个,有一句话在我心里好久了,你改天抽个空儿出府见见她,顺便也劝劝她和李茂。”冰轮道:“京师至江南的路程,万里之遥,她和李茂两个皆是柔弱女子,没人照应,旅途太不安全了。再者,就算顺利回到南边,苏蕴姿容出众,太过引人注意,而李茂稍有不慎,也容易被人发现是女扮男装,世道复杂,人心险恶,若是遇上歹人,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京城毕竟天子脚下,法纪严明,凡事讲规矩些,况且还有你,还有卫王太妃等人照应,这一世尽可保平安无虞,她们两个继续留在京城,才是明智之举。”
莲真听她口口声声“她们两个”,脸色愈来愈是古怪,突然道:“冰轮,你为什么要把蕴儿送到李茂那里?”
冰轮道:“她的身份要保密,在京中又没有家人亲朋,没有其他地方可送啊,李茂以前常往她宫中给她看病,她们算比较相熟了。”
莲真脱口道:“可是你怎么知道蕴儿知道她是女子,愿意往她那里去呢?”
冰轮望着她,笑而不语。
“你知道,是不是?”莲真追问道:“你知道她们两个关系。。。。。。。是不是?”
“你说呢?”冰轮道:“你觉得宫中发生的事情,能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对,你这样的人,自然早就知道了。”莲真喃喃的道:“你什么都知道!”忽然一把摔开她的手,走到一边。
冰轮不意她突发脾气,不禁愕然,连忙转到她跟前:“莲儿,你怎么了?为什么生气?”
莲真心里酸楚,默默思忖:“天底下没有任何能瞒过你的事情,可你独独不明白我,我的心。。。。。。”
宫中度过的那些岁月,好比脑中的烙印一般,清晰而疼痛。她想起那些消失的面孔,无休无止的令人害怕的争斗,想起望眼欲穿的等待中,等来的寂寞与失落的滋味,想起漫漫长夜,铮铮断肠的相思的熬煎,想起独自一人时,嫉妒就如岩浆一般在胸口翻涌,几乎能将自己毁灭。
她右手攥着她腰间的荷包,自己曾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织就,一针一线,都满载着甜蜜的爱意,一丝一络,都凝结了青涩的情思,然而当最期待的一刻来临,换来的,只有最残忍的心碎。
莲真的胸口,如被一块巨石压着,几乎透不过气来,哑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换了?”
冰轮双臂拥紧她,低声道:“斯人已逝,恩怨已了,过往的一切,可以真正归于尘土了。一路走来,让你受了很多委屈,从今往后,只有咱们两人,只有咱们两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