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穆还在原地等他,见他空手回来,便好奇问:“潜之,那户人家不肯将东西借给你吗?”
顾渊的脸上仍是发着烫的,心中慌乱不已,随口便说道:“不……不是。”
黎穆不明所以,皱着眉看他,问:“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顾渊支吾说:“扶着你太久,我有些累了,太热了。”
不想黎穆竟信以为真,说:”那待会我自己走吧。”
顾渊急忙说:“无妨,我还可以再扶你一会儿。”
黎穆干脆拒绝他:“你那么累了,我自己走便好。”
顾渊十分懊恼,他想自己又挖了一个坑让自己跳,心中郁卒不已。他在黎穆身边坐下,发了一会儿呆,忽又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让黎穆在那小夫妻门外过了一夜,回来之后,黎穆绝不肯告诉他自己听见了什么,莫非黎穆听到的也是这些……他已不敢再想下去了,越想越觉得脸上发烫。
而黎穆见顾渊坐着休息了这么久,脸上反倒是越来越红,更加觉得奇怪,他想顾渊修为极差,应当是不能抵御严寒的,现今虽是初春,却仍然冷得很,顾渊将衣服给了他,莫非是冻坏了中了风寒不成?
他轻声唤了顾渊两句,顾渊仍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之中,并未发觉,黎穆干脆便伸出手来,摸了摸顾渊的额头,发觉顾渊并未发烧,更加觉得奇怪,
顾渊忽然被他这么摸了额头,吓得几乎从地上跳起来,睁大眼睛望着他,支支吾吾说:“你……你做什么?”
黎穆说:“你脸红的这么厉害,莫不是发烧了?”
顾渊急忙否认:“没有!”
他的语调大约是有些冲了,黎穆愣了愣,耳朵一下便耷拉了下去,说:“对不起,是我越矩了。”
顾渊看得出他是极不开心的,当下有些心虚,觉得自己是故意将气撒在了黎穆身上,他不该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便和黎穆道歉,说:“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对你说话。”
两人便这么安静了下来,气氛尴尬至极,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们这么发了一会儿呆,顾渊心想,该上路了,他正要开口,黎穆却忽而问他:“潜之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渊微微一怔,很快笑道:“我年少时气盛,遇事总是不加思考,又喜欢强出头。且我家中势大,我父亲总担心我会闯祸,他想告诉我潜龙腾渊不露锋芒的道理,幸而现今我已改了性子,否则你我第一次见面时,不论实力差距如何,只要一言不合,我一定已一剑捅了上去。”
黎穆十分吃惊,他想不出那样的顾渊会是什么模样,大约是他目瞪口呆的模样太过有趣,顾渊已忍不住笑了起来,又伸出手摸一摸他毛茸茸的耳朵,笑吟吟道:“我歇好了,我们动身吧。”
他心知黎穆是为了让他休息才谎称自己累了,他当下虽不曾拆穿黎穆,却也十分感激。黎穆拄着剑勉强站起来,顾渊要伸手扶他,他却一脸固执地推开顾渊的手,说:“我自己能走。”
顾渊只好跟在他身后,见他走得实在辛苦,便故意沉下脸来,气呼呼道:“我生气啦!”
黎穆不明所以,回首看他,问:“你怎么了?”
顾渊说:“我不高兴。”
黎穆满心莫名,不明白自己哪儿惹了他不开心,小心翼翼地问他:“为什么?”
顾渊冷哼一声:“你不听话,我自然就不开心了。”
黎穆更加不解,顾渊竟真的不理他了,他不知如何才好,万分着急,却听得顾渊接着说道:“你走过来。”
黎穆只得乖巧走过去,顾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搀住他的手,说:“明明受伤了,还要如此逞强,我如何不生气?”
黎穆先是一怔,随后几乎连尾巴都翘了起来,十分高兴,主动挽住顾渊的手,说:“可是潜之你累了!”
顾渊摇头笑道:“我无妨的。”
他一面在心中想,这小狼崽子就是好哄,随随便便两句话他便开心成了这副模样。
到城外时,天已大亮,他们走不进城,只得躲在城外野林子里,顾渊又烧了一张纸符,将此事告诉易先生,易先生传话回来,说他会出城找他们,让他们在原地等着。
顾渊与黎穆在原地等了片刻,易先生果真赶了出来,他为黎穆带了遮挡耳朵的斗笠,一面又检查过黎穆的伤势,觉得并无大碍,便以术法为他疗伤。
顾渊在一旁坐着,他觉得易先生疗伤的手法有些生疏,显然是不经常用这个法术的。这倒也是正常,他毕竟不是专攻此道,好在他修为深厚,不多时黎穆身上的伤口便已经愈合了大半,结起痂来,他大约是觉得很痒,却又忍着不敢去挠,只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待疗伤结束,易先生又为黎穆复原了衣裳,顾渊这才走上前去,与易先生道:“多谢先生大恩大德——”
他一句话还未曾说完,易先生已扶住他的手拦住他,捋着胡须笑道:“顾少庄主,你已要结草衔环了,现今还想要如何报答?”
顾渊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言下之意便是不要顾渊再如那一日般谢他了,顾渊正不知如何是好,易先生却又拉着他走到一旁,像是防备着黎穆不让他听见二人交谈一般,说:“顾少庄主,老夫不求你结草衔环来报,只有一事你要记着,若你能做到此事,那便足够了。”
顾渊慌忙道:“先生请说。”
易先生看一眼黎穆,反是闭了嘴,以术法催动声音传入顾渊耳中去,显是极不想让黎穆听见此事。
“顾少庄主,此话让你那朋友听见了终归不好,所以老夫只能告诉你。”易先生说道,“我虽不是迂腐恪守正道之人,可你记着,今日他已下手杀了数人,那难免便会有下一次。”
顾渊仍是皱着眉,他不知如何回答这一句话,想要摇头,心中却也有些害怕。
那剑上的黑气仿佛已经植进了黎穆心中,上一回也是,黎穆不曾拿着剑,只是生了气,手中便有黑气萦绕,而他心神似乎都受着那黑气影响,并非完全能由他自己控制。
顾渊开口道:“前辈,你且等一等。”
他转身回去,让黎穆将剑给他,又拿到易先生面前,交给他仔细查看。易先生伸手摸了摸剑鞘,想要将剑□□,那剑却纹丝不动,他皱起眉,说:“剑上有古怪。”
黎穆道:“我能将剑□□。”
世上认主的剑不少,这本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易先生却慌忙阻止他,又令黎穆伸出右手来,他摸了摸黎穆的手腕,黎穆显是并不喜欢被人触碰的,微微皱着眉,却碍于顾渊的面子而不曾发作。
顾渊问:“前辈可是看出了什么?”
易先生口中喃喃念了一句咒决,手中掐了剑指,按在黎穆的手腕之上,仿佛捏住了什么东西,凭空往外一扯,竟带出一抹浓黑之气来,顾渊大惊失色,黎穆却吃痛般闷哼一声,按住自己的胳膊,额间满是细汗,显是痛苦不已。
易先生见他如此难受,慌忙停了下来,那黑气消散不见,黎穆咬牙捂住自己的手腕,浑身紧绷,顾渊犹豫片刻,便走上前去,轻轻按住黎穆的肩。
黎穆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他松开手腕,反而是握住了顾渊的手,低声说道:“潜之,我没事。”
顾渊想要抽回手来,黎穆却稍稍用了些力气,算不了握得太紧,而顾渊也只是稍稍一挣,便任由他握着。
易先生却并未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他一脸严肃,对黎穆说:“你绝不可再碰这一把剑了。”
第26章
易先生所说的这一句话,顾渊可谓是万分认同,他虽然不知道黎穆这把其风剑中有什么古怪,可从黎穆这几日的反应与那黑气来看,这剑是万万不能再用的了。
黎穆与易先生并不熟悉,他甚至不知这是何人,他当然不会听易先生的话,闻言便转过了头来,看了看顾渊,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顾渊的手仍按在他的肩上,也轻声与他说道:“这把剑是邪物,你还是不要再用了。”
黎穆这才点了点头,他想起那股缠绕着他的黑气与在他心中浮现的暴虐之感,他因此杀了那么多人,还险些杀了顾渊,他皱起眉,认真道:“我以后绝不会再用这把剑了。”
易先生仍是神色严肃,又问他道:“你杀了那些人,你可是真心想杀他们的?”
他显是十分认真地在询问这个问题,他想要知道黎穆心中所想,如若见到黎穆的神色有些不对,或是觉察到黎穆在说谎,恐怕后果就大不相同了。
黎穆听他所言,神色一瞬便黯淡下去,他心中早已对方才所发生的事情愧疚不已,却又不知该要如何去偿还。已经死去的人不能再度复生,已经犯下的错误也不会突然消失不见,他不知该要如何才好,只得望着顾渊。顾渊却并非是万能之人,此事他也不知要如何处理,黎穆明白他的意思,那神色又稍稍低沉了一些,低头说道:“不论我是不是真心想杀他们的,他们都已无法复生了。”
易先生仔细看着他的神色,大约是觉得他并未说谎。他也许的确和顾渊口中所说的一样,还算是一块璞玉,只看雕琢它的人要朝哪个方向动刀,便点了点头,说:“这剑上带着极重的杀气,你修行不到家,是制不住这把剑的,反而会让这杀气影响了你的心性。这件事中你是有责任,可却不全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