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叶低头吹灭灯笼里的烛火,四围倏然一黑,伸手不见五指。
悠长的甬道分外寂静,只留有他们二人的脚步声。
南叶再次问道:“皇主子,咱们偷偷摸摸的来这做甚?”
木苏娆瞪着他:“谁偷偷摸摸了!”整个紫禁城都是朕的,朕爱去哪去哪。
其实她的目的很单纯,想确认自己是否眼花看错了香九的脸,毕竟世上哪有如此凑巧的事。她都怀疑香九就是容洛假扮的。
“是是是,奴才说错话了。”南叶求饶。
木苏娆懒得和他计较,发号施令道:“你,挨着墙根蹲下。”
蹲下?
南叶一头雾水,也不敢再多嘴问,乖乖照办。
刚蹲下,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子,就被木苏娆踩住了肩头。
唉哟,我的老骨头哟。南叶暗暗叫苦。
木苏娆扒拉着琉璃瓦檐,将声音压到最低:“啧,别傻愣着,把朕顶高些。”
“……好……皇……主子您小心别摔着。”南叶一手扶着木苏娆的脚,一手扶着自个儿的老腰,屏住呼吸,颤巍巍地站直腿。
木苏娆那被瓦檐阻挡的狭隘视野,一下变得开阔。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来辛者库,跟想象中的差不多,又破又旧。
咦,槐树后头好像有人,还不少。
木苏娆伏底身子,目光穿过稀稀拉拉的槐树枝桠,仔仔细细的看着。
然后就听见那句“当皇主子男宠了不起啊!”
木苏娆:“……”
谁他么养男宠了。
朕明明在为我家容洛守身如玉。
“混账!”她用力跺了跺脚。
唔,南叶仿佛听见了肩膀断裂的声音。
秉承着爱岗敬业的原则,他咬紧牙关,顽强的挺住了。
而肩上的木苏娆还沉浸在遭受诬陷的怒火中,抓了片琉璃瓦,卯足力气抛向半空,砸了刀豆一个稳准狠。
“啊!”刀豆被砸破了眉骨,鲜血流进眼睛,一时半会看不清东西。
“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惹你刀爷爷我!”
还敢骂朕,治你个以下犯上大不敬!
木苏娆九五之尊的脾气上来了,再次薅起一片琉璃瓦扔出去。
还是方才的弧度,还是方才的角度,不偏不倚再次正中刀豆的俊脸,且还将他……砸晕过去了。
所有跟班都傻眼了,颇有想象力道:不愧是皇主子的心尖宠,都有人暗中保护了。
他们怯生生的瞥了一眼香九,再也顾不上刀豆,见鬼似的跑了。
香九亦有些疑惑,但心里有盘算。扶着福茉儿靠上吉祥缸,叮嘱两句后,去了后院。
借着后院的窄门绕出辛者库,脚踩风火轮似的往木苏娆的方向噌噌噌跑去。
她倒要看看,是哪位好心人在暗中帮忙。
木苏娆为图方便,一口气摘了许多琉璃瓦,一片叠着一片,叠成一小摞。一抬头,发现院里没声响了,只留有一个被他砸晕的太监,和一靠着吉祥缸的小宫女。
什么嘛,没意思,真没意思。
木苏娆一下忧桑了。
“皇主子,皇主子,好像来人了。”南叶在下头提醒道。
“……那还不放朕下来。”被人瞧见九五之尊爬墙,多丢脸呀。
南叶扎起马步:“皇主子您踩着奴才的腿,当梯子。”
可惜这“梯子”患有严重老寒腿,木苏娆刚刚落下脚,它就不堪重负的打颤颤……
它一打颤,木苏娆整个人都跟着打颤,于是在落地的那一刹……崴了脚。
“嘶。”
她倒吸一口凉气,唇瓣紧紧的咬着,侧弯下腰,捂住脚踝。
蓦的抬眸,看到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翘翘的睫毛,大大的眼睛。
不是香九又是谁。
木苏娆迅速用手遮住脸。
虽说香九是个太监,但那张和容洛相似的脸蛋,仍然让她有种夜会老相好的感觉,具体说来就是脸红耳热,呼吸急促。
心头更是不受控制的升起丝丝异样,说不清道不明。
香九:“……”
有啥好遮的,我都看见了。
“奴才,给皇主子请安。”香九淡定的俯身下跪。
木苏娆死鸭子嘴硬:“你认错人了。”
“……好的,皇主子。”
木苏娆:“……”
看来已经暴露了,木苏娆认命的收回手,端端正正的站好。昂首挺胸,身姿婷婷。
她搭了只手递给南叶。
南叶堪堪用胳膊接住,扶着她。
“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主子,奴才在家排老九,故贱名香九。”
“嗯。”木苏娆拿出一国之主的气势,红色纱裙在夜风中微扬。
转了话头道:“……今夜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是皇主子您爬墙头的事吗?”
南叶纠正道:“……胡说,你哪知眼睛看见皇主子爬墙头了!”
香九: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木苏娆补充道:“朕只是……晚膳贪嘴,出来散散步消消食……路过此地而已。”
香九:好的,辛者库欢迎你。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来啦我来啦
奸情
一瘸一拐的木苏娆和一瘸一拐的南叶,终于回到了养心殿。
南叶顾不上自己,焦急道:“皇主子,奴才为你传太医来瞧瞧吧。”
木苏娆摆摆手:“太晚了,朕怕惊动皇贵太妃,算了吧。”
南叶见缝插针的拍马屁,哦不,是龙屁,夸来夸去,只围绕一个主题——孝顺。
直把木苏娆的耳朵听出茧子,翻了个白眼,示意他闭嘴,吩咐道:“……派人去辛者库守着,及时回禀关于香九的消息。”
于是乎南叶又震惊了。
他试探道:“……皇主子,想晓得哪方面的消息。”
“方方面面。”
南叶:我滴个乖乖。
皇主子从没对谁如此上过心呢,看来这回是动真情了。
木苏娆自然不知道南叶的臆想,吩咐完该吩咐的事,兀自回了寝殿。
琼玉嬷嬷正在明间置换新的龙涎香,见她瘸着脚,吓了一跳。
木苏娆让她别惊动旁人,找找殿内可还有早前留下的药酒。
也合该她运气好,真让琼玉嬷嬷找到一瓶。
木苏娆有心事,没让琼玉嬷嬷伺候,缩上榻,捏着药瓶出神,只草草抹了点在脚踝处,蒙头睡了。
和昨夜一样,睡得并不安稳,即便睡着了,也是迷迷瞪瞪的。
翌日,琼玉嬷嬷隔着罗账喊她。
木苏娆以为到了上朝的时辰,往窗外一瞧,发现外头一点放亮的迹象都没有。
“出了何事?”
琼玉嬷嬷道:“回皇主子,寿康宫的小海子求见。”
木苏娆登时清醒了许多,匆匆穿上衣裳,沿着穿堂门,一路到了西暖阁后的佛堂。
灯火昏暗中,站着小海子。
他打了个千,向木苏娆请安。
木苏娆盘坐在上蒲团,面朝佛龛,捻起了佛珠。
她问:“太后那边出事了?”
“是,”小海子话中透出股兴奋,“隆亲王昨晚……留宿寿康宫。”
木苏娆捻珠的手突然一顿,她背对小海子,让人无法看清她脸上的情绪,良久,才听她发出长长的一声:“哦?”
尾音微微上扬,带了些嘲讽的意味在里头。
“说起来,朕自回宫就未曾去向母后请安,择日不如撞日……”
是以半柱香后,木苏娆浩浩荡荡的摆架寿康宫。
寿康宫的奴才们头一回见到天还没亮就来请安的主子,且此人还是木苏娆。要知道这位祖宗从来没把太后放在眼里过,更别说前来请安。
今日如此殷勤,活脱脱的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一进院子,晴嬷嬷便迎了上来,欲要请安时,被木苏娆一记眼刀杀住了嘴。
满院的宫女太监亦不敢出声,恭恭敬敬的以头贴地,个个噤若寒蝉。
木苏娆带着南叶,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溜进屋,裙衫一晃,坐上了炕椅。
而隔壁东梢间,就是太后的寝屋。
木苏娆斜过身子,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皇主子是准备守株待兔啊。南叶暗想。一时愁上心头,伸长脖子张望天边那一线晨光,悄声道:“皇主子,卯时了,您还要上早朝呢。”
木苏娆:“滚。”
南叶满脸委屈的退到一边。
旋即就听见东梢间内有断断续续的言语声,依稀可听出是一男一女。
木苏娆了然一笑。
南叶则浑身一震。
只见吱呀一声,门开了。太后和隆亲王双双愣在当场。
木苏娆幽黑清亮的眼眸深不见底,笑吟吟的看着他们,语气却是一派惊讶:“……皇叔怎的在这?”
宫门下钥,除了干清门留守的四名侍卫,和太医院值班的两名太医外,不得有任何男人留宿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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