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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依舅在 (刀刺)


  胡愧槐烦躁地摆了下胳膊,语气不耐地说到:“干嘛!”
  朗毓震惊的傻掉了,这次总不是自己的幻听,而且小舅舅口齿清晰,这俩字儿他听得清清楚楚。
  “小舅舅小舅舅,”他更加急不可耐地拽醒他,“你醒醒,醒过来先!”
  胡愧槐不堪其扰地睁开眼睛,紧蹙的眉头显示出他的心情很不好,他看到朗毓瞪圆眼睛,一字一顿像个傻帽儿似的对自己说:“你、说、话、了!”胡愧槐没反应过来,冲朗毓眨眨眼,朗毓更加急躁又郑重地凑上前,跟他鼻尖儿对鼻尖儿地说:“你说话了!梦话,你自己听到了吗?就刚刚,你还亲口问我干嘛来着,你有意识吗?”
  胡愧槐被这个消息轻轻拨动了一下心弦,沉思着看向别处发呆,朗毓见他完全没意识,便要一骨碌下炕去找大人,腿刚迈出去就被小舅舅给拽住胳膊。
  “干嘛呀,”这下轮到朗毓不耐烦了,“你不相信我?我真的听见了!我对天发誓,你刚才真的说话了!真的!”
  胡愧槐拽着他的手腕儿给他拉上炕,他一如既往的沉默和冷淡的表情表现出对自己能说话这个事实的不在乎,再加上他暗含威胁的眼神,让朗毓压下了想奔走相告的激动,他不解地看着小舅舅问:“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会说话么?”
  胡愧槐不置可否地翻过身,留下朗毓对月长叹。
  这个秘密成了朗毓的心头病,第二天他几次想要跟爹娘讲都被小舅舅用眼神制止了,后来再想跟别人说起时,又碍于小舅舅的警告而犹豫不前,一连好几天茶饭不思心怀惴惴。
  又过了几天,在放学后到田里帮忙时,听到爹娘和村民们闲聊,说起要不是因为小舅舅是个哑巴,凤把头其实很想给小舅舅委以重任,几个村民那摆明了不相信却缄口不言的轻蔑神色,让朗毓深深替小舅舅感到委屈。
  他凑到父亲身旁,表情凝重地扯过父亲的手腕,“咋?”朗权栋问:“累了?”
  朗毓小表情挺严肃地摇摇头,凑到父亲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前几天晚上听到小舅舅说梦话了,我叫醒他的时候,他还不耐烦地问我干嘛,我听得一清二楚,他自己也知道,可是他不让我跟你们讲。”
  朗权栋蓦然睁大眼,意思是不可能吧?
  “真的!”朗毓恳切地说:“我不会在这件事情上说谎!他真的说话了!”
  

☆、第十九章

  胡愧槐被叫去医务室时,就猜到他那笨蛋小外甥把他会说话的秘密给卖了。
  各种稀奇古怪的检查做完后,船医对殷殷期盼的朗权栋和凤把头说:“这小子健康的很,声带什么的也没毛病,他不说话,是心理上的问题。”
  朗权栋百思不得其解:“心理上的问题是什么问题?”
  “这你得问他自己啊,”船医边整理东西边道:“有可能是小时候受了什么刺激,留下了心理阴影。总之心理疾病千奇百怪,成因也各有不同,要想治愈,你总得找到病根儿在哪。反正这种病急不来,有时须得靠因缘际会,不定哪天他自己就好了。”
  朗权栋似懂非懂地“啊”了一声,又问:“那他会说梦话是怎么回事儿?”
  “所以说嘛,”船医面对他个外行人的榆木脑袋略感疲惫,“睡觉时精神比较放松,也许心理不设防,就说话了呗。”
  凤把头听明白了,这小子的确可以说话,问题出在他自己不想说。
  他和朗权栋又像哄小孩儿似的使出各种花样儿,想逗弄胡愧槐开口说两句,但胡愧槐那一脸看智障的表情让他们不得不郁郁而终。
  只不过这天晚上睡觉时,凤把头在朗权栋家逗留到半夜,等俩小孩儿睡着了才和朗权栋分坐左右,想来个守株待兔,亲自证实一下胡愧槐能说话的事实。
  可惜睡梦中的胡愧槐似乎对此有所感知,俩人一连守了一个星期的夜也没听到他吱一声,只得失望作罢。
  狼鱼岛上金秋的麦田收关以后,冬季的台风再次来临,除了船坞里的工作依然有条不紊地进行,其余人的劳作都已停止,窝在温暖的家里等待台风过去。
  而台风过境后,阴绵不绝的雨水和冰雹倾盖如泄,大雪乘着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至,整座岛陷入一片霜白之中。
  胡愧槐可以说话却不想说的心理问题也成了朗权栋的心病,凤把头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感慨过,如果他可以说话完全可以当作下一任把头来培养,可惜他不能说,那他将来在船坞的工作岗位会很尴尬。
  岛上的男人就靠能在船坞工作为荣,孩子这么有本事,得到的待遇却和他本身的能力不成正比,朗权栋为胡愧槐感到不值。
  村民有传言说冬天里的奘袍花可以消灾治百病,朗毓小时候生病他们就特意采了一筐,甭管是不是这花的功效吧,朗毓的病真好的挺快。
  朗权栋这年便一边儿打猎一边儿留意山上的这种花,见到就采一些回去,让余月凤捣碎了卷在薄饼或者给胡愧槐泡水喝,小孩儿裹着厚围巾捧着热水杯的模样,脸蛋儿被水汽蒸得浮起一层薄红,委实比秋天时的脸色好了不少。
  这花儿只有冬天和开春儿才有,一般藏在石头缝或犄角旮旯里,并不算少见,就是需要细心留意。
  朗权栋并没想着用多大的牺牲换取这一丁点儿微薄的希望,不过是天公不作美,合该他有这遭。
  这天他又跟往常一样稀松平常地在山上晃悠,在后山的山坡上看到几株又大又繁茂的奘袍花,下去采时一个没留意,脚下打滑,顺着山坡滚了下去,把腿给摔折了。要不是打猎的村民碰巧路过,他差不离儿在那儿给冻挺了。
  抬回家后又是发烧又是旧疾复发,昏沉了好些天,关键时刻还是凤把头引进回来的神药起了作用,小半月过去,朗权栋也好个七七八八。
  但是胡愧槐不小心听到过,在余月凤搀扶下练习走路的朗权栋说:“腿啊,还是没知觉,怎么感觉不到疼了呢?”
  采花给他做药的事儿没人跟他讲过,可胡愧槐多聪明,从这些天的饭食和他们一家三口的询问中,他已经猜出来这事儿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他还是时不时会碰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余春梅,这个女人完全疯傻了,有时滚得满身泥泞地站在他面前,茫然地看他半晌,回过神就骂他灾星;有时又会在他爬上狼山的中途从林子里窜出来,衣衫不整,甚至有两次光着屁股,把裤子破烂儿似的拖在地上,隔得远远地对他吐痰。
  很多事情经不得细想,胡愧槐坐在狼山上,他热爱的海洋仍旧会对他展现出浩瀚的波涛,远处那苍白的海平线,和同样失去颜色的天空连在一起。
  也许我真的是灾星吧!他如此想到,自打回家才三个月,又是朗毓骑马闯祸又是朗权栋摔断腿,好像每件事都跟自己有关,好像他一回来这个家就有接连不断的麻烦。明明这五年间他们过得很好,即使没大富大贵也没赔得入不敷出……地窖里的粮食越来越少了。
  我回来做什么呢?我留在这儿做什么呢?这又不是我的家。
  胡愧槐越想越自责,越自责就越悲哀,他不仅联系往事里的千丝万缕,再次感到生无可恋。等朗毓赶来找他时就见一道赤条条的人影在悬崖森然的峭壁前掠过一抹白影,跳到水里不见了。
  朗毓已经找出悬崖跳水的诀窍,那就是一定要踩在小舅舅指过的那块儿突出悬崖外的石头上,以这块儿石头作为起跳点,一定跳得够远,就不会在悬崖底部的礁石上摔个脑浆开花。
  朗毓在去找他还是在原地等他纠结了一下下,认为午饭都做好了,以小舅舅的尿性肯定要好久才出来,所以他站在悬崖边儿吼了好几声,等不到回话后也脱得一干二净,蹦下海里去。
  入水那一瞬间的刺骨凉意,在游动中渐渐得以适应,但朗毓还是觉得浑身的皮肤在隐隐作痛,他在海里下浅上浮,怎么也找不见小舅舅的影子。他在不停行进中意识到追逐有可能是徒劳,小舅舅不会出现,不会回头。他没有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可是他们一家却早把他当家人了。
  这儿不是他的家,那外面又有哪里是他的家呢?一想到小舅舅可能会在外面的世界里四处碰壁,一个人孤单单地讨生活,朗毓既感到心焦又心疼。
  他不知道自己游出去多远,时间在海里的作用如此漫长,就在他觉得自己不累死也快被冻死时,小舅舅终于出现了。
  朗毓哆嗦着发白的嘴唇,瞪着湿漉漉的眼睛质问他:“你、你是要走吗?是、不、不回来了吗?”
  胡愧槐没这么打算,虽然有一瞬间确实想悄无声息的离开,但他还没想好万全之策,所以他只是单纯下海散散风。
  朗毓的四肢有些僵硬,他不得不扒住小舅舅的后背,贴上那道同样冰凉的身体,“我没劲儿了,你要是敢走的话,就把我丢在这里淹死得了!”
  胡愧槐感觉后背上朗毓的心跳像敲鼓的鼓槌,梆梆地敲打在自己的背上,和自己的心跳错开,又在他背着朗毓游向岸时渐渐同步合成一片,也不知道是谁先为对方改变了心跳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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