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积极上进的态度令余月凤倍感欣慰,但同时她发现家里迎来了令人头痛的饭桶时代,俩孩子就像头总也喂不饱的小猪崽子,本来就是长身体的时候,朗毓一顿饭呼哧呼哧吃的比他爹还多,阿槐的吃相倒是不急不缓,可是一顿饭下来也不比朗毓吃得少,再加上他爹……
余月凤一边自豪于自己的饭菜这么受欢迎,一边儿为家里的米缸感到忧愁。
她要是卡着每个人的饭量做得刚刚够饱,那盘子里连油星儿都不带剩下的,要是因此而心疼他们多做一些,孩子他爹就会说:
“嗯,再努努力,不要剩饭,一家分点儿,下顿再吃新鲜的。”
于是这顿比平常多出小半锅的米饭仍旧剩不下,爷仨儿吃得满嘴流油,饭毕还能咕咚咕咚罐一大杯水,然后拿手背一抹嘴,心满意足地打几个响嗝儿,挺着鼓鼓的小肚皮出去各忙各的。
不,鼓鼓的小肚皮只有孩儿他爹才有,那俩崽子的肚子就像是无底洞,两锅大米饭下去丝毫听不见响儿。胡愧槐吃的饭菜大概全拿来长骨头了,个子窜高,骨架见长,要不是有一层薄薄的肌肉,老远儿看过去简直像个骷髅架子。
随着他的回来,朗毓似乎也被他传染了,本来敦实粗壮的小屁孩儿拔苗助长似的窜个子,骨头把皮肉都撑开了,敦实变成了结实,吃得比以前多,却不胖反瘦。
余月凤撑着下巴颏目送着他们爷仨儿出去干活,该说幸好胡愧槐的午饭由船坞解决么?山上的几亩地应该再往外扩扩,不然地窖里的粮食也仅仅够过冬。
她不知道的是这俩无底洞的饭量已经够收敛了,因为朗毓每天傍晚回家前都跟着小舅舅到海边儿抓鱼,大的就少抓几条,小的就多抓几条,抓上来就在沙滩上架一堆火,把鱼鳞鱼肚处理干净,烤得喷香吃个小半饱。
胃越吃越大!
每天傍晚在沙滩上烤鱼吃都是朗毓最幸福的时刻,劳累的课业结束,转动的小脑袋瓜儿也可以犯犯傻,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专注于手上的美味和周边的美景。
而小舅舅在吃完后总会脱得一干二净,扑进海里游个几圈儿。
也许小舅舅就是条鱼。有时候胡愧槐太久不浮出来,朗毓会如此想到:他可能在海底另有一个家,海里的那些动物都是他的家人,在嗷嗷待哺地等着他每天回去喂养。说不定他临上岸前要跟那些小鱼亲亲道别,说不定还有大鲨鱼什么的,也要围着他,恋恋不舍地送他上来,还要催促他明天早点儿回家。
每当想到这些梦幻又美妙的画面,朗毓就会一边心生向往一边又说不出的难受,他总觉得小舅舅不属于狼鱼岛,小舅舅的心也不在这里,他早晚有一天会头也不回地涌向大海,再也不回来了。
所以胡愧槐从海里出来时总会看到朗毓一脸忧伤地望着自己,他搞不懂朗毓伤心什么,屁大点儿个孩子,能有什么烦恼!
不管是出于对小外甥在成长期的关爱,还是出于对那个吻的愧疚、从而产生的负责任的态度,他开始时不时的送朗毓一些小玩意儿。
第一个礼物是娄久送他的海豚脚链,当朗毓拿着脚链往手腕上比划,觉得太长又往脖子上比划的时候,胡愧槐就用一种面对智障的嫌弃表情把脚链抢过来,然后戴到朗毓的脚踝上。
朗毓对着夕阳晃着脚脖子,那个蓝水晶在晚霞中湛蓝耀眼,他傻傻地笑起来,对小舅舅欢快地
说:“真好看!”
胡愧槐几近于怜悯地笑了下,感觉小外甥真可怜,没见过好东西就!这有什么好看的,真正好看的是到海里,月光照耀下的大海,那种蔚蓝才叫好看呢!
他一面嫌弃朗毓没见过世面,一面不停地送朗毓东西,大家不要拆穿他,他自以为这纯粹是一时兴起的无心之举。时不时在朗毓坐在课桌前,对着作业抓耳挠腮,又东张西望地逗逗鸟咬咬笔头发会儿呆时,装作无所谓地把大珍珠、小海螺、形状罕见未经打磨的水晶石往他课本儿上一丢,再深沉地坐到炕头上翻书页。
朗毓就会把这些东西拿起来,习惯性地对着阳光看一会儿,要是海螺就放在耳边听声儿,起初还会对小舅舅羞赧地笑一笑表示感激,后来干脆连笑脸儿也不给,专心致志地摆弄一会儿,然后拉开抽屉珍重地放到个小铁盒里,再认真做作业。
胡愧槐对自己这种享受投喂的心情一无所知,他在岛上有个藏宝库,谁都不知道、也找不到在哪儿,藏宝库里装着他从海里捞来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从娄久和太平岛上得来的小玩意儿,值钱的不值钱的攒了一大堆。现在这些宝贝正一点一滴、润物细无声地流进朗毓的小铁盒里。
胡愧槐的心思就是:孩子嘛,总喜欢这些不起眼儿的小东西,而且朗毓道过歉了,知错能改,又每天像小跟屁虫似的粘着自己,作为长辈赏他点儿东西玩玩很正常。
在他的余光瞥见朗毓把他送出的礼物放进抽屉里时,眼角眉梢都浮现着淡淡的得意以及满意的笑容,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朗毓对小舅舅的礼物也拿得理直气壮,一点儿没觉得自己无功不受禄、拿人手短什么的。
但是那天,当女同学站在院门口喊他出去,说有事儿跟他商量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小舅舅的脸色,心虚且手脚慌乱,连基本的礼貌都忘了,根本想不起外面还站着个同学。
余月凤正在院子里喂鸡,见朗毓不理人家姑娘,才走进屋喊他:“朗毓,你同学叫你呢,快去呀!”
朗毓嘴里“嗳嗳”地应着,眼皮都不敢眨一下,见坐在对面的小舅舅充耳不闻地看着书,才两腿发飘地走出去。
他把这种心虚归为:当受到异性同学的关注时,同时有可能要面对同龄人不怀好意的打趣儿的尴尬,毕竟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已经明白男女有别的道理了。
他有点儿不耐烦地看着余檬,“叫我干嘛?”
余檬翻了个白眼儿,“你这什么态度呀,我又不是来找你收作业的。我就是想问问,老师的七十六大寿要到了,你知不知道老师喜欢什么?我和同学好一起准备礼物。”
姥爷的七十六大寿?朗毓茫然地想到。“姥爷喜欢……书画?旱烟?下棋?这怎么准备嘛!”
余檬也发愁地想了会儿,“那……等咱们明天放学你别走,大家集思广益,商量一下。”
朗毓答应了,余檬临走前又嘱咐道:“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讲,这是咱们同学之间的秘密,要给老师一个惊喜的,知道了吗?”
朗毓不胜其烦地咧开嘴,“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他回屋的时候小舅舅正坐在灶台前给亲娘帮忙,满面春风地听亲娘跟他絮絮叨叨,心情好不愉悦。
朗毓一颗莫名奇妙忐忑起来的心,悄悄放下了。
第二天放学他们研究了好长时间,如果写文章写的不好,备不住要挨骂;画画倒是可以,旱烟大人们肯定会准备,下棋他们不行,刻棋子儿倒是个好主意。
于是这帮小孩儿搜罗了各种木头块儿,该削的削该上色的上色,拿小刻刀一笔一画勤勤恳恳地刻棋子儿,这活儿累手累眼睛,更主要是费工夫。
他们相约在无人的麦田中,每天放学后都要忙活好一会儿。
而朗毓和小舅舅的龃龉,就从这时候开始。
大约在余檬找朗毓说悄悄话后的第五天左右,朗毓在麦田里把一颗棋子儿刻到了半成品的状态,打算第二天接着刻,与同学们告别时,发现余檬今天没来,大家只当她家里有事儿也没多想。
结果朗毓走到家门口前面的那条小路时,赫然发现小舅舅正和余檬站在树荫底下,听不清余檬说什么,反正小舅舅笑得挺开心。朗毓的脚步不自觉就放轻放慢了,走到近前时又看到小舅舅把什么东西递给了余檬,余檬接过去时惊诧地喊了声:“呀,真好看,这么大颗的珍珠我还从没捡到过呢!”
朗毓故意清了清嗓子,“咳哼,咳哼!”一连清了好几声,一声比一声大。
俩人像是才看到他,小舅舅面带微笑地看了眼朗毓,又低下头看含情脉脉地看余檬,余檬倒是落落大方地说:“回来啦,今天放学够晚的,”说着还朝他挤眉弄眼,然后又摆摆手,“那咱们明天见。”又对小舅舅笑笑,才转身离开。
朗毓站在一边儿看着,见小舅舅一直目送着余檬的背影消失才若无其事地回家。心里不知怎么特别不舒服,特别不舒服!
他是个心里藏不住的话的,当天晚上睡觉前在炕上翻来覆去,终于没忍住问:“你干嘛送余檬东西?”
小舅舅闭眼假寐,没搭理他。
朗毓对小学生谈恋爱的事儿一知半解,虽然他没谈过,但是他们班上就有两对男女生互相喜欢,一见面就眉来眼去的让人腻歪。所以他问:
“你……你该不会喜欢余檬吧?”
他瞧见小舅舅在月色里的眉眼微微弯起来,嘴角也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虽然小舅舅没承认,可是他也没否认啊!
“喂,你得了吧!”朗毓不痛快地说:“你都多大了,她才一丫头片子,按辈分她还得管你叫舅舅呢!你这也太老牛吃嫩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