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把头一声长叹:“我等命不久矣,这趟路,估计是要把咱们拉去枪毙吧!”
“啊?”奔福张大嘴巴,哇地就哭开来,“不是吧?凤把头,你……你是在骗我们是吗?”
俩孩子只听到凤把头满怀忧伤的语气:“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我自己都要小命不保了,还有必要骗你们吗?”
奔福呜呜地哭着问:“那……那枪毙疼不疼?”
好久没听到回话,朗太辉也紧张地追问到:“凤把头?凤把头?你还在吗?”
凤把头口中爆呵:“‘嗙’——地一枪,”俩孩子猛地给他吓一跳,“脑花四溅,咱们就没啦!估摸着不会让咱们有时间跟疼痛来个亲密接触的。”
奔福彻底哭开个悲痛欲绝,为自己即将戛然而止的年轻生命痛心疾首,什么也顾不得了,什么也想不到了,除了忧伤就只有忧伤。
朗太辉也情凄意切地哭了会儿,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个对自己生命痛下黑手的娄先生,他很想恨一恨这个娄先生,可是因为巨大的身份差距对恨这个动词而感到力不从心,很现实地意识到自己的恨是伤害不了娄先生的,接着他就想到被娄先生留下的胡愧槐,包厢里阴暗的光线并未遮掩他们的举动。他清楚看见娄先生在胡愧槐耳边轻声细语,还爱怜的亲了他。
再接下来,他就联想到胡愧槐灾星的称号,在晃荡不停的铁盒子里破口大骂:“就是因为胡愧槐!都怪他!他这个灾星,就是他害死我们的!我一定要抓住他!”不等别人提醒他已经想到这句话的不妥之处,改口道:“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凤把头问:“那我呢?你会放过我么?毕竟是我带你们出海,带你们来这儿,还没保护好你们。”
朗太辉联系了一下前因后果,觉得这话言之有理,确实也不能放过凤把头,可一想到要跟凤把头来个殊死决斗就心肝儿发颤,“等……等我变成大鬼,我……我自然会一一找你们算账的!”
“我不想找人算账,”奔福呜咽道:“等我变成鬼了,我就去找我阿娘阿爹,叫他们别为我担心,再生个弟弟好好孝顺他们。”说到爹娘,愈发为自己凄惨的命运而感伤。
时间在两个孩子的凄凄切切里飞逝而过,等他们被摘掉黑布打开手铐时,天已经黑了。俩孩子惊讶地发现他们并没有在月黑风高的杀人校场,而是在自家的货船前。
没等他们发问,凤把头对铁盒子里的士兵挥挥手:“谢谢兄弟,告诉娄先生,他的货我们一定安全送到。”
说罢率先朝船上走,俩孩子追在后头问:“凤把头,咱们不用被枪毙了吗?”
“你们要是活腻歪了,我可以替娄先生代劳,一枪崩掉你俩的脑壳。”
奔福又担忧道:“那阿槐呢?咱们不管他么?”
众人走到船上,却见谈论的两个主角正背靠着星辰大海,在甲板上闲聊,当然闲聊的全部内容由娄久一力承担。
娄久的一身黑衣几乎融于夜色,若非他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压根儿瞧不见那儿有个人,他一派悠闲地靠着栏杆,少年阿鬼换了身簇新的休闲服站在他身边,神色认真的听他说话。
微风把娄久满含笑意的声音吹到凤把头耳朵里:“游泳是一项有益于身心健康的好爱好,尤其在这样美妙的夜色里,如果你愿意脱光跳下去,给我展露一下你在海里曼妙的身姿,我就把这块儿海承包下来,没有你的同意,谁敢踏进来就毙了他!不过到时候这里要放艘游轮,方便你洗澡,不然你一身腥气,我舔了会生病的。当然你要是实在想让我舔你,那你不洗澡我也不介意,想来到时候咸咸的,应该也挺好吃的。”
凤把头不知道听娄久说完,胡愧槐的身心还健康不,总之他的身心,乃至心肝脾肺和眉眼鼻喉,甚至头发丝儿都抽搐着。
“娄先生置自己的人身安全于不顾,就是为了送阿鬼回来,顺带在这儿挖心掏肺表一下白么?”
“不是一下,”娄久惆怅地摇摇头,“我已经表了一晚上了,奈何小阿鬼就是不肯接受我。”
“我为阿鬼的英明决定感到自豪。”凤把头摸摸胡愧槐的后脑勺,“去跟奔福他们玩儿去吧!”
胡愧槐拔腿就走毫不留恋,娄久却一把扯过他的腕子拉到怀里,一手探进胡愧槐的胸口,凤把头瞧见他好像塞了个什么东西给少年。
“若有缘再见,”娄久盯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在他耳边软声细语:“望小友能珍惜生命,莫要辜负大好韶华,届时,我再请你喝酒。”
胡愧槐的表情终于有一丝波动,再去瞧娄久时,娄久已松开手重新靠回栏杆。漫天星辰隐没于乌云中,月色将乌云的边缘打亮,就像娄久此刻的脸,除了一双笑眯眯的眼睛,都是模糊不清。
“再过几年,”等胡愧槐走远,娄久才说:“这孩子必成一方妖孽,可惜……可惜……养在你们那鸟不拉屎的岛上,真是暴殄天物,可惜呀,可惜。”
凤把头只觉得好笑,“娄先生与阿鬼真是一见如故。”
“我和天下美人皆都一见如故。”话落突然压低声音,“年前务必要回来,跑完这趟,凤把头若是信我,十年之内,就不要再出海了。”
凤把头怔忪间,这位年轻的海军少校已经丢下烟头走远了。
朗太辉和奔福把事情的过程跟老秃鹰讲了遍,见凤把头回来都问是不是娄先生跟他们开玩笑,存心吓唬他们。
凤把头看着那三件被送来的价值不菲的货箱,下令手下拆货。
“娄先生没有跟我们开玩笑。你们记住,我们跑船帮的不仅要为雇主的货物安全负责,更要对雇主的身份守口如瓶。如果被抓住,这三件货是我们从娄先生那儿偷来的,跟娄先生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一旁的老秃鹰老模样地叼着烟袋锅,听到这儿便眯起眼睛,“移花接木,瞒天过海。这位娄先生真是个人物!”
三个木头货箱被众人七手八脚地起开铁钉掀开木盖,待凤把头上前一看究竟时,不由得对货箱里睁大眼睛,诧异道:“竟然是你?”
☆、第十二章
娄久送胡愧槐回来时还送了他一堆东西,衣物、挂坠、摆件,每一样都很昂贵,当得起他出手阔绰的金主称号。
但是挂坠摆件被朗太辉光明正大的拿走了,除了一个蓝水晶的海豚脚链得了胡愧槐的青眼,其他全都无所谓。
衣服对他来说更多余,他根本不需要衣服,每天在海里窜来窜去,能穿内裤就不错了。
这天他又扛着鱼竿,在海面上放下张木筏,打赤膊穿短裤翻上舷墙,听凤把头斜倚门框长叹道:“你干脆住海里得了,别回来了。”
胡愧槐保持着像条八爪鱼似的扒在舷墙上的动作,默默垂下头。
凤把头就诡异地从他神色中看出一丝忧伤,当即头痛的一咧嘴,“趁我把你揪回来之前——快滚!”
胡愧槐松开手,只听“啪唧”一阵水声,舷墙上就没了他的影子。
“这小孩儿水性不错。”凤把头身后走出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夕阳的余晖给两人身上涂抹成一片橘红,他声音中有低沉的磁性,嗡响中略带沙哑:“杀一盘儿?”
这人正是娄久要他们送去太平岛的三件货物之一,当日在众生万象馆的擂台上,与那黑人搏斗的男子。
凤把头施施然转过身,“贺老大先请。”
他俩身量相当,凤把头略高一咪咪,贺老大又略胖一咪咪,两个糙汉大马金刀地往船舱里一坐,进出的人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端的是伏低做小谨言慎行。
“凤把头与娄先生相识多年了?”贺老大落下一颗棋子。
“没多久,偶尔见过两三次。”凤把头吃了贺老大的“象”。
“我们已往太平岛航行半月有余,这片海域的边防军队倒是没见着几批。”
“想来是娄先生为保贺老大畅通无阻,所以提前打点过。”
贺老大微微一笑,“区区一个海军少校,竟有这么大的权利。”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卫龙湾外面的那片公海,不是也有厉害角色只手遮天么?”
贺老大听到这儿便两手撑桌,好整以暇地看向凤把头:“哦?那凤把头可见过那位厉害角色?”
凤把头道:“有幸在卫龙湾的边界上见过一次。”
“此人长相如何?”
凤把头与之对视:“平平无奇,过目即忘。”
贺老大畅快大笑,又与凤把头一面下棋对弈一面把酒言欢,直到入夜时分,门外突然一阵喧哗,同贺老大一齐送上船的另外一件“货物”像拎鸡崽子似的把鼻青脸肿的胡愧槐往俩人面前一丢,张口就道:“你们船上的人手脚不干净,他偷了我东西,我现在要搜身!”
老秃鹰携几个船员跟进来,听他这话当即斥道:“这位兄弟,咱们都是老爷们儿,吐口吐沫是个钉儿,你口说无凭就这么冤枉人,当我们船上的人都死了么?”
“你个老头子活腻歪了?跟谁俩叫嚣呢?”这件货物长得虎背熊腰,一双牛大的眼睛瞪起来像俩喷火的小灯笼,“我是不是口说无凭,咱们搜一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