沭炎把玩着一块小玉石,“苦是苦的,但也好过没有那小东西。”
天帝蹙眉,“本君很困惑,那个三流的恶妖,是如何让你这东海龙王神魂颠倒。”
即便过去几百年,天帝还是没习惯东海龙王已经不是沭炎。
于是沭炎提醒道:“东海已经易主,龙王是新一任敖广,小□□号是‘沭炎’。”
天帝不悦,“你还没回答本君的问题,你为何非那恶妖不可?”
沭炎垂眸,道:“六界只有一个苌夕,恰好,沭炎也只有一个。”
暖辉洒进他的眼眸,那里似是有倾尽苍生的柔情。
帝君怔了许久,狼狈地转过身,“你非他不可,而他却不尽然。最后一世,本君还要跟你赌。”
“如何赌?”
“本君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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苌夕要找一个人,这是他从出生那一刻心里就有的悸动。那个人,他不知道相貌,不知道声音,不知道是男是女,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他穷极一生都想去追寻。
他出生在书香世家,却丝毫不想写字,因为他隐隐觉得耳边有个声音,笑着说他的字怎么这么丑。他喜欢弹琴,总觉得会有个人喜欢,喜欢听他的琴声,喜欢看他弹琴。他喜欢梨花,但觉得那个人肯定钟爱海棠,便让人在袖口上绣了海棠花瓣。
但,那个人是谁呢?
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住在哪里呢?
苌夕不得而知。他能做的,只是在十六岁那年告别双亲,背着一把古琴,带着拮据的盘缠,踏上漫漫长路。他尝到了相思之苦,跟旁人不一样的相思。人家相思,好歹有个信物,稍好点的还有画像,再不济,也能在脑海中回忆那人的样貌,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
但苌夕什么都没有。他只依稀记得,好像有块石头叫“永世砄”,但那石头长什么样子,他毫无头绪。
他甚至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他自己在心里,无端端生出的幻影。每每有个人靠近他,他都会在心里问——这是他么?
整整十年,期望接二连三燃起,又接二连三幻灭。
直到某天,苌夕在街上捡到一块石头,朱红的颜色,菱形体的形状。在捡到的那瞬间,心脏的某个地方像被雷电劈了一下,蓦然劈开了一扇锁了很久的门。
一记洪亮的女声将他拉回现实,“你这扒手,干嘛偷我的东西!”
苌夕紧紧攥着那石头,呼吸急促,“你说这是你的,拿什么证明?”
那女子气呼呼地叉腰,“这永世砄我自出生就带着了,跟了我十几年,还需要向你证明么?”
苌夕一怔,像被棍子狠狠敲了一记,“你方才说,这石头,它叫什么?”
那女子气得跺脚,“永世砄,它叫永世砄,这下证明是我的了吧!”
苌夕激动地落泪,欣喜若狂地将石头塞回她手里,“是!是叫永世砄!我找了你这么久,终于找到了!”
他仔仔细细端详女子的容貌,一寸一寸把心里那处幻影填满。
半空中,沭炎的魂魄黯淡了几分,道:“帝君这步棋,让小神哑口无言。”
天帝颇为得意,“爱卿,你看清了么?任何一个拥有这块石头的人,都能替代你。可见你们口中的真情,并不存在。”
沭炎默了默,折身往天庭飞去,“帝君还是把小神关押起来比较好,否则小神会忍不住效仿当年的齐天大圣。”
天帝驾云跟上去,“爱卿是恼羞成怒了么?”
沭炎道:“非也。小神只是发现,帝君为了赌赢,竟也不择手段。”
天帝坦然,“本君只是让你认清现实,不要在牛角尖里钻太久。”
沭炎勾了勾唇角,没有再说话。
苌夕在凡间兜兜转转,在找到“那个人”之后,并没有想象中轻松,反而越发焦愁。那女子的确拥有永世砄,但她名为“青荷”,喜欢的是荷花,而且不爱听琴。她与苌夕心中的影子大部分是重合的,但又有不少地方有出入。
苌夕不敢想是不是他找错了人。找人太累了,询问无数个陌生面孔,翻越数不清的山河,看着日出晚霞不断轮回,那种感觉,太痛苦了!他尝尽十年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如果青荷还不是那个人,他真的会疯。
所以,他不断告诉自己,他是对的,青荷也是对的。
但到后来,他还是不能容忍自己继续这样可笑的骗术。
青荷的家族不小,她的父亲直接找到苌夕的双亲,两方一拍即合,定了婚约。
大婚那一日,他没去迎娶青荷,驾马径直奔向了国寺,落发为僧。
他顶着锃明瓦亮的脑门,又上了路。背着他的琴,在古桥上,栈道中,一面奏着琴,一面问经过的路人:“你是那个人吗?你是那个人吗?”
没有人理会他,一群孩童给他安了个外号——疯和尚。
形象,贴切。这样叫的人逐渐多了,人们便忘了他本来的法号。他的名声响遍四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有个爱弹琴,喜欢抓着人问东问西的疯和尚。
疯和尚一生漂无定所,他走遍大江南北,甚至随着渔船出海了好几回,每次都悻悻而归。
“施主,可曾觉得贫僧的琴声耳熟?”
“施主,可喜欢海棠花?”
“施主,可有一块叫永世砄的石头?”
“施主,可否告诉贫僧,你是那个人吗?”
几十年后,疯和尚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圆寂了。
他的膝上平放着一把古琴,灰白的眉毛上堆积了雪霜,抬头望着巷口的方向,似是在等什么人。
一个过路的好心人见状,将尸体带到山中埋了,立碑时不知道写什么,便顺着平日的外号,立了个“疯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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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庭最近发生了一件稀奇事——天帝修改了千万年不变的天规。天上的神仙一面褒赞天帝圣明,一面跟吃了春/药一样,四处谈情说爱。
倒是苦了命格星君,又要在感情支线上,多费好些工夫。
“你说说这敖广!现下让帝君修改了天规,你倒功成名就,你倒成了天庭的大英雄了!反过来让我多写这么多命格,这不专门坑我吗?我那十世的命格也是奉命行事,有必要这么记仇么?”
命格星君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写当日的第一百三十六条命格,却不知身后一直站着个身影。
“本王可不记得做过让星君发愁之事。”
命格星君一个激灵,猛然回头,见来者是新任东海龙王,松了一口气,收了恼怒,讪笑道:“龙王大人,出面怎的不吱声?”
敖广想了想,道:“本王听见星君在念叨本王,便从东海赶来了。”
“噢,本星君说的是前一个敖广,不是龙王大人您。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敖广十分慷慨,“无妨,只是本王前两日得了一壶瑶池酿,不知星君可否有空,陪本王小酌两杯?”
命格星君眼前一亮,“龙王大人如此盛情,小仙推却了反而不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那本命格册子,成功地被遗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完结啦~
☆、大结局(下)
雪融了,空气中总有一股清香。檐角的新燕衔了春泥,燕尾在半空剪下一道痕迹,转瞬即逝。
苌夕推开门,朝半空望了望。他如今褪去了一身戾气,披着素淡的白衣,眉宇间也尽是平静。想起第十世找寻了沭炎几十年却求而不得,他心里便揪着疼。分明之前都一同转世,最后一遭却不见了踪影。
究竟去了何处?魂魄是否还完整?还是,已经决定与他六界不见?
他茫然无措,漫无目的在阡陌上游走。人群熙熙攘攘,小贩的叫卖声一阵高过一阵,热闹之余又有些嘈杂。苌夕的脚步不由得加快。
蓦然,视野中闪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莫首南!
只见他行色匆匆,朝后面望了眼,又急步快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一人正快步追赶。
苌夕一凛——师傅?!
这是......两妖的转世?
旦逍身影高大,在人群中十分显眼,他追着莫首南的道路突然被一小厮阻拦。
“跟你说了,我们家小公子不认识你,你这人怎的死缠烂打!”小厮两手伸直拦在路中央,气冲冲瞪着旦逍。
旦逍焦急地望了眼越发遥远的背影,将他推到一旁,“跟你无关。”
小厮气极,“怎么就与我无关了,那是我们家公子!你不准跟着!”
旦逍把他削到地上,“他是我的。”
便又顺着那背影追赶。小厮拍拍屁股站起来,一边大骂,一边气急败坏地追上去。
“站住!你这鲁莽的蛮伢子!听到没有!不许骚扰我家公子......”
苌夕收回视线,唇角勾起浅笑。心想着,连师傅这个千年老木鱼都开窍了,他也该好好去找找他的大心肝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于是,他决定先去东海找一圈。还没走出去多远,便听耳后唤了一声:
“苌夕。”
苌夕愕然回首,望向来者,“司序上仙?您怎么来了?”恭敬地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