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看人的把戏教给原醇玉的人,是个漂亮的少年。
原醇玉不知道少年属于心软的还是心硬的那边。
最初离家时,原醇玉便撞见少年偷偷摸摸溜进街头王老头子家,从重病将死的老头子家卷走了一大袋银两。原醇玉想,这人一定是个心硬的人。
原醇玉两天吃完了刚咽气的王老头子家的食物,坐在街头饿得头昏眼花,面前摆的从王老头子家捞的小破碗里空空如也。少年从他面前慢悠悠晃过,腰间钱袋叮当响。
响得原醇玉心痒。
原醇玉初次偷钱袋手法蹩脚,未将钱袋扯下已被捏住了手腕。
少年却丝毫不气恼,摸了摸钱袋往他碗里放了一小块碎银,笑吟吟地告诉他如何偷人钱袋不易被人发觉。原醇玉想,这人或许是个心软的人。
原醇玉用那角碎银买了两块包子做午饭,舔干净了嘴角的渣子,盯着路上行人的钱袋蠢蠢欲动。
心痒没多久,便耐不住性子了,照着少年教的法子去摸人钱袋。
可仍是被发觉。那人上来拉着原醇玉狠打了几下,愤愤地将他甩到地上。原醇玉磕得脑袋瓜子发懵,懵着眼往不远处一瞧,见少年抱着双臂倚在墙角看热闹。原醇玉想,这人果然心硬。
可后来,少年又上前来将他抱起,给他上药,告诉他怎样挨打不那么疼。
几回下来,原醇玉就闹不清楚,少年到底是心硬还是心软了。
少年叫什么名字,不记得了,也或许少年从未告诉过他他的名字。原醇玉一直跟着另一个黄毛小子,喊少年作:哥哥。
少年有个弟弟叫阿鹦。不是亲弟弟,只是偶尔遇见,长得稍稍像少年已经入土的小弟。刚好那弟弟一见着他,便喊他哥哥,向他讨食。便很自然的,纳入羽翼下了。
“那我呢,你对我好,又是因为我像你谁?”原醇玉追着他问。
“你……”少年笑了一下,笑得很艳,“童养媳。”
原醇玉和阿鹦熟了,就常常拿弟弟和童养媳比对来比对去。阿鹦说,论地位,当然是弟弟重要。原醇玉反驳说,童养媳比弟弟重要。
阿鹦不和他比对的时候,原醇玉常常自个儿在心里比,比来比去,觉得童养媳到底不如弟弟。
阿鹦病重的时候,少年日夜守着,守不住了就让原醇玉代他守着,自己去巴结有钱人家的少爷弄些银两。
阿鹦不知道哥哥是怎么个巴结法,原醇玉知道,原醇玉偷偷跟去,看见那少爷将他按在树干上,将他的衣服扯下。他毫不反抗,眼角流露出媚意越发的风情万种,他说:我爱你。
可如果真是爱,又怎么会流出眼泪。少年为之雌伏的人分明听不懂他说的爱,他说我爱你,一遍遍说我爱你,那少爷兴奋起来,可面上流露出的分明是暴虐而不是……原醇玉瞪大眼睛,耳边是少年的哀叫,他看到他湿了眼眶,泪水在脸上纵横。
原醇玉忽然明白少年口中的爱并非对身上这人所说。少年回来的时候很冷静,眼泪已经干涸,只是看上去疲惫不堪。原醇玉后来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哭。
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少年才会这么做。原醇玉身体出奇的好,从未生过什么差些挺不过来的重病,故这实在没办法的事从未发生在原醇玉身上。
少年偷偷告诉他:咱们醇玉比阿鹦强多了。
原醇玉为这句话偷偷高兴了好一阵子。
可其实不是的。
童养媳到底不如弟弟。
所以他病倒的时候,连场小病都无法独自挨过去的阿鹦变得什么都能做了,挺过种种大病小病的原醇玉,却什么都不敢做了。
少年从未生过那样大的病。躺在草铺的地上气息微弱,连动弹都很难。
阿鹦说,他见过很多活蹦乱跳的人,都挨不过一场病。
所以即使少年用着干哑的嗓子叫他们不要求人,更不要求……那人。阿鹦还是去了。原醇玉也去了。
原醇玉怕得厉害,跟着阿鹦去,只是不愿承认童养媳到底不如弟弟。
可童养媳到底不如弟弟。
往日所有的比对只稍一考验,便变得毫无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河蟹很迷啊为什么吐息□□逸也会变成口口啊握草
☆、第 10 章
原醇玉记性好,小时候来过十竹山庄一回,竟还记得路,环顾一圈,朝身边同门道:“前方就是十竹山庄了。”
十竹山庄闭门多年,庄外显出萧然之色,本就不是靠近市镇的热闹之地,如今更是人烟稀少,草木横生,往日的进庄之路早已看不出原样。也不知原醇玉怎么就辨认了出来。
元英长老叹了口气:“不过十数年,已有如此变化。”
朴山难得附和着元英长老点了点头,一众弟子跟随着朝前走去。
不一会儿风景渐好,林木后现出几角庄内的房檐。元英长老面上一喜,率先来到正门外,朴山长老则轻哼一声,紧随其后。
庄前守着两名童子,其中一名上前接了请柬看过,道:“几位先进去歇着,夫人过会儿就来。”便引他们进内厅歇下。
内厅已有许多来客,都是十竹山庄曾经的人脉。趁长老们忙着与其他门派的尊者寒暄,燕容偷偷摸了话本来看,引得原醇玉伸了脑袋凑过去,一众别峰弟子也都伸了脑袋凑过去。修仙弟子平日里没什么机会下山,一群人围在一起看得入神,正到兴头上,燕容忽然抬头。
正在攀谈中的朴山长老身形一滞,猛的看向门外。
一只黑布鞋跨过门槛从外踏进。黑色的衣摆未带起丝毫风声。整个人悄无声息连一件饰物的碰响也无,黑如墨的发顺在身后简单束着,额发下那张冷得十分锋利的脸,便是乔渊夫人了。
一众弟子从话本中抬起头来,目光聚集过去,又纷纷缩回来。
极简的一身黑,气场却很足,乔渊夫人扬起嘴角,端庄而大方:“让各位久等了。”
燕容悄悄将话本藏进袖中。同门飞快整理了衣裳在桌前站的规规矩矩,朝乔渊夫人俯首作揖。
燕容慢了一些,站起来的时候乔渊夫人早已轻描淡写地略过他,与一众旧友寒暄起来。
“唉呀。”原醇玉忽然叹了一声。
燕容侧过脸去:“怎么了?”阴阳怪调的。
“乔渊夫人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原醇玉颇为惋惜地嘟囔了句,拉过燕容朝乔渊夫人走去。
原来乔渊夫人正朴山长老和元英长老叙旧,花争弦早已走到朴山长老身后,元英长老身后则恭恭敬敬地站了一列弟子。
原醇玉拉着燕容在朴山长老身边站定。
乔渊夫人与朴山长老、元英长老是同门师兄妹,据说年轻时关系极为亲密,如今久别重逢,朴山长老与元英长老内心都极不平静,反观那位乔渊夫人,却从容地很,倒显出几分冷酷来。
“师兄,别来无恙?”乔渊夫人道。
朴山长老喉间一哽,上前一步道:“托师妹的福,一切安好。”
“那是师兄自己的福气。”乔渊夫人轻叹一声,“我一介寡妇人,哪有什么福气可托。”
朴山长老面上一僵,怕自己已是触到师妹伤心处。元英长老从背后敲了他一下。
乔渊夫人自己反倒是笑了,端出一副和颜悦色的姿态望向一众弟子:“这几位便是师侄了吧。”
“正是。”
或许是多年不食烟火与世隔绝,乔渊夫人眉目清冷,一身不易接近的气质,一众弟子对上乔渊夫人皆是十分拘谨。
也只有原醇玉一勾唇,开口遍道:“多年不见,夫人真是越发的仙姿卓绝了。”
乔渊夫人摇头:“这些年无心整理容妆,哪谈得上仙姿卓绝,况且我这脸上,怕是已显老态了。”
“夫人还年轻得很呢,哪有丝毫老态,再说寻常女子哪有夫人的姿态气度,夫人不必梳妆打扮也自有风情,师侄一路过来,就没见过哪个小姑娘有夫人一半风华的。”
“这么能说会道,你定是醇玉了。”乔渊夫人将原醇玉稍一打量,蔼声道,“我记得你。与那时相比,当真是变了不少,短短十数年已有这般修为,又如此聪敏,便宜了师兄。”
“咳、咳咳。”朴山长老呛了口水,捂着胸口道,“师妹竟是这般看我的?”
元英长老在朴山长老背上拍了拍,低笑道:“你想师妹怎么看你,尊者,你是什么底子,别人不知道,我和师妹还不清楚?”
朴山长老拍开元英长老的手:“你!”
“呵呵。”
燕容眨了眨眼。
乔渊夫人的两声轻笑极为短暂,但一瞬间确与自出现在这大厅起就维持着的客套端庄不同,那一瞬间……竟隐有少女的神色。
原醇玉候在一旁不语,燕容想瞧瞧他脸上的神情。乔渊夫人忽然转向燕容。
“那么,这是……”审视的目光停在他身上。乔渊夫人压下眉头。
燕容抓了把袖口:“燕容。”
乔渊夫人喃喃道:“燕容……?”
朴山长老伸手过来拍拍燕容的脑袋,对乔渊夫人道:“当年也带来过,我这徒弟性子比较闷,爱一个人躲在一旁,你不记得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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