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难捱的沉重感,视线中扭曲的脸吐出诅咒般的话语:“你就这样看着他死了!——死了!你这个懦夫有什么资格活下下去——”
“都说了住嘴!”原醇玉猛的箍住他脖颈。
他在原醇玉手下挣扎,喉咙里冒出:“懦夫。”
“那你又如何?”原醇玉冷冷地看着他,“你不也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没有丝毫办法,你生前的叮嘱你做到了多少?他临终时的嘱托你又办到了多少?说到底,他的死,和你也脱不了干系!”
“呵,不用你提醒我。”手下的人眯起眼,嘴角艰难地扬起一抹道不清情绪的笑,“我当然知道,你我二人都欠了他。至少,我用这力量替他报了仇,并且……送你去给他陪葬!”
身上倏地沉重了。
原醇玉想要动弹,却无法移动一分,脚下旋开黑色漩涡,他听到漩涡中传来□□,人的,妖的,陌生的熟悉的,曾经恐惧着每日都提心吊胆着的。
原醇玉两脚已陷下去,于是确认面前人的笑确实包涵着某种志得意满的癫狂。有什么可开心的,人死不能复生,却要他也连带着将一辈子搭进愧疚和仇恨中去?可这确实公平,永远无法还清的债用生命来殉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黑色的漩涡浸没脖颈。
记忆中的面孔模糊不清,唯一记得看着那个人咽气时深入骨髓的绝望。大约是染了燕容的忘性,竟丝毫想不起那时作何反应,甚至那个人有没有叮嘱他好好活下去,有没有叮嘱他们彼此照顾,也一点想不起来。
双腿似乎被无数的手抓着扯着往下拽,冰凉的触感爬上面颊,向上延伸,原醇玉闭上眼吸入一口浊气,感到自己整个人陷下去,身体却沉重得连抬一抬手指都艰难。
下陷猛地一停。一只手抓住原醇玉的脖颈,向上拽去,瞬间光线刺目如同刀扎。
“这是什么术法?看着怪吓人。”头顶传来燕容的声音。
原醇玉顾不上回答,感到自己能够动弹的刹那急切地抓住燕容护在他的胳膊:“杀了他!燕容——”
燕容带着些顾虑低头看他,不确定地问:“杀人?”
门中规定,不得轻易杀人,什么人能杀,什么人不能动,条条框框规定得十分严密。
燕容常年呆在山中,少有跟着前辈实战的机会,连与同门切磋都极少,加之忘性又大,故而种种规则都急需补习。
但原醇玉记得清楚。原醇玉聪明,记性好,一瞬间昏了头,燕容目光澄澈地一低头原醇玉便全都想了起来。想起不得擅自杀人。想起修仙之人忌双手染血。
想起燕容,还未曾杀过人。
因此原醇玉面上一僵。
燕容看着他,等着他的确认。
于是原醇玉沉下心道:“这人已经修习邪术多年,堕入魔道无药可救,继续放任他活在世上只会徒增痛苦——速度杀了他吧,燕容。”
燕容未曾多想,稍一点头,十分干脆地说:“好。”
将原醇玉往旁边一搁,提剑向那魔道之人跃去,丝毫不疑有他。
原醇玉屏息看着,燕容出剑精准迅速,直逼要害。却还是生涩了些,漏了些空子,让对手寻得可乘之机,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原醇玉等不及了。感到力气也已恢复,立即拔剑跳起来,从后方狠狠刺入那人的胸膛。那一下,用了十成的法力,十成的力气。
剑下人张了张嘴,不及说出一句话,即刻软倒在地,当场咽了气。
燕容目睹原醇玉干净利落的动作,目光停在原醇玉面上。
原醇玉才松口气,顺着燕容的目光抹了把脸,抹下一手的血。难得出手这么急,溅了许多在脸上,现在的脸必然可怕的很。赶紧施了术法去了血迹。
燕容依然盯着他的脸,忽然道:“你……没事吧?”
原醇玉故作轻松道:“你看见我有什么事了?”
“眼睛。”燕容道,“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凹~
☆、第九章
燕容不是个多问的人,这让原醇玉松了口气。
然而时间已经耽搁,当地人为报答恩情又特意提供食宿,长老们都决定在此留宿一晚,原醇玉只好随师门留在此地过夜。
夜里,原醇玉睡得极不安稳,一人在房间内翻来覆去半晌。
这回轮到燕容赖过来了。
开头只说来看看原醇玉的眼睛,看过眼睛,又说自己房间有鼠作祟,睡不安生。
燕容会有睡不安生的时候?云尾峰蚊虫扎堆,夏季尤其烦人,只有燕容眼睛一闭就能毫无知觉地睡到日上三竿,被咬了一胳膊的包也不知,一点儿富贵人家少爷的敏感也无。
“你说,眼睛怎么会变成红色呢?”燕容在原醇玉身旁躺了会儿,憋不住嘟囔道。
原来是为了这个。
原醇玉听着好笑。
燕容又道:“我见过人哭的时候,眼睛会变成红色。”
“你不会因为这样,就认为我哭了吧?”
原醇玉随口这么一说,心下觉得还真有这可能。果然燕容听完便奇怪道:“你那时不是要哭了?”
“不是。”
“不是?”燕容静了会儿,“那是得了什么病?”
和燕容讲不懂。原醇玉无奈地勾起嘴角,叹道:“或许真是病吧。”
悲伤,愤怒,狗急跳墙这类词,对那样平和的生活养出来的心境平和的少爷来说,一定是讲不懂的。
那就当它们是病吧。
原醇玉说完燕容便再没声了,身旁传来平稳的呼吸。大约,已经睡着了。他就知道,什么都没法让燕容睡不安生。
原醇玉听着燕容节奏安稳的呼吸,闭了眼,渐渐地随燕容的呼吸声沉入虚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白天唤醒的记忆在梦境中重现。
原醇玉梦见自己在跑。不停地,不停地跑。
——不,不是跑,是逃。
身后传来怒骂声,喊他小偷,骗子。无论逃到哪里也逃不过拥挤在身边的一张张嫌恶的脸。小小年纪出来行骗盗窃,家里人也不管管。才多大手脚就这么不干净,这要大了还得了。
这死小孩又偷东西!
男人举着棍子追上来,那棍子又粗又重,在男人手中蠢蠢欲动。打在身上,一定疼的厉害。原醇玉惊恐地想着,听见男人与他的距离渐渐缩短,他想说我没偷东西,可嘴里又分明塞满了本不属于自己食物。
这下原醇玉无话可说了,心里又怕又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呼的都涌上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向他伸出了手。
泪水模糊了眼,伸出手的人看不清楚容颜,只觉得那手异常温暖,一握上去,周围的冷厉的神情言语都一一淡下。
原醇玉瞪大眼,想看清那人的脸,可偏偏泪水糊满了眼睛,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看清那张脸。
原醇玉揉了下眼睛。
再睁开眼,看见的却是那人躺在地上,呼吸微弱。
心上涌动的绝望鲜明刻骨,原醇玉知道他要死了,知道是什么让他死了,一切都清晰而深刻,只有那张脸,依然模糊不清。
原醇玉明白了。
并不是眼泪一直挡在眼前模糊了他的视线,而是那个人死去的太久,那张脸,已经不在记忆之中了。
睁开眼。
摸了下眼角,竟这么不争气,真的湿了一片。赶紧擦擦干净。
燕容卧在身边睡得正酣,睡颜纯稚,仿若婴孩。
或许是燕容的吐息□□逸,原醇玉在燕容身边躺了一会儿,竟又睡了过去,次日醒来时,燕容正趴在床前翻着一卷卷轴。
原醇玉伸了只手过去,抱住燕容腰际。
燕容似乎很高兴,眉梢都较平日挑高了些,侧头对原醇玉道:“我想起来了,昨日那人用的术法不就是那个……”
邪魔之法,以噬食生命为力量源泉。配以仇恨食之更佳。
这术法助他复仇,也拉着他堕落成嗜杀的失魂之人。
在燕容口中,却无任何悲悯或唏嘘,似乎与寻常术法无异。
燕容面上自然流露的纯粹喜悦,原醇玉看着眼里,心中五味陈咋,道:“是这术法。”
燕容便合了卷轴。又捧了原醇玉的脸,要看原醇玉的眼睛。
原醇玉琢磨着燕容约莫是信了病红的说法,好笑道。“已经不再红了。”
燕容仍极认真地对着原醇玉的眼睛看,见原醇玉双眼干干净净黑白分明,这才作罢。
少做歇息后,便该启程了。
至于这地方,经过术法的吞噬已不剩什么过往的阴翳,那就,让它这么继续埋在记忆中。
可原醇玉忽然全都想了起来。
夜里的那场梦将过去原醇玉刻意忽略的记忆连根拔起,连同,那时的绝望。
很小的时候,原醇玉就离开家独自谋生了。记忆中对父母的印象很淡,只记得不是什么体面人家,对他也爱答不理的,因此刻意抛弃或是生离死别,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独自谋生不是什么舒服活儿,每天跟着同样落魄的无家可归者锻炼锻炼偷偷骗骗的把戏,心软的见他年纪小或许不去追究,脾气爆的一棍子就上来了。好在原醇玉目光雪亮,知道什么人好欺负,什么人偷他个把东西也浑然不觉,因此倒也饥一顿饱一顿地挨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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