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适应了自己鬼司的人设之后,景卿独自一人转到乱葬岗的最北头,在一块矮崖上站住脚,看着天上残星冷月脚下点点冥火,竟然还有了点意犹未尽的意思。
他站了一阵子,觉得忽然一阵阴风,转头便见一旁树后头飘飘忽忽出来了一个女人。
月光底下青白的一张脸,乌黑的长发再加一袭血红长裙,阴气逼人,一看就是厉鬼的标准搭配。
他想也没想,飞身跳下来反手就将一张丹砂黄符贴在了眼前女鬼的额头上。
一套动作十分连贯,景卿心中得意了一下,正要从面前竹简里抽一片出来,却见那女鬼摇摇晃晃十分艰难地跪了下去。
这还能动?!景卿倒吸一口冷气看着她脸上完完整整的一张丹砂黄咒,正要再贴一张上去,忽然却听那女鬼呜咽道,“鬼司大人且慢些下手。”
这鬼好歹也是个女的,听她一哭,景卿手上的动作还是缓了缓。
“小女子留在阳间不过是为了等候我那夫君,我与夫君俱是修术之人,遭仇家暗害,身上裹尸布被恶人下咒封魂,开解不得。日前我那尸裹被野狗扯开,这才得以脱身,今日见大人来收魂,这才敢露面烦请大人,将我那夫君身上的咒术破开,让我二人共赴黄泉。”
景卿虽说心中戒备,可见那女子说得可怜,还是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一卷草席。
草席头上露出一角裹尸布,上头几道七扭八扭的红线。
他认识这个咒术,是个民间用来镇邪的简单咒术,能镇住的也就是些没什么本事的邪祟。这样看来底下也不会是什么厉害的主。
景卿看着跪在脚边的女鬼,半晌叹了口气,小心用脚尖将那草席一勾。
席卷一下散落开,景卿又看见了里头的另一道咒文,立时背后一阵恶寒——这裹尸布上头的,分明是镇凶尸的伏尸咒!
他立时便往席卷上放一道阵法想要将这凶尸封住,然而已经晚了。草席已然带开了裹尸布的一角,露出下面血红的裙裾。
景卿一下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霎那间,席间一声尖锐厉啸,眼前突然出现的血色长裙犹如一片血雾。
厉鬼回魂!
鬼司(三)
景卿急忙后退几步,只见对面凶尸白眼翻起,手上指甲暴长寸余,破空而来,直取自己面门。
躲闪几回,他忙去探自己的乾虚,可里头铁剑尚未探到却觉出一层禁制,不禁心下大呼一声不妙。
只听耳畔破空之声阵阵,那指甲似有钢刀铁剑般威力。景卿此时身边无一法器傍身,饶是鬼司行如鬼魅如此局势怕也在劫难逃。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景卿只觉得自己后领被人一提,眼前白芒一现,四周霎时便归于寂灭。
“邪祟岂可轻信!”
一声低喝将景卿惊回了魂,眼前早不见了那凶尸的影子,只有彦华尊神一张清冷的面皮,他有些愣怔,木然看着眼前尊神微锁的眉棱,磕巴道,“你将她……散魂了?”
玄尘冷声道,“心存恶念,散魂尚有余辜。”
说罢看景卿一脸的错愕,他眼神变了变,掐个诀带景卿出了乱葬岗,在山中一处冷泉边落下来,才开口道,“伤到没有?”说话时已然敛尽了周身寒气。
景卿被他看着,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得木讷摇了摇头。
玄尘又重复道,“邪祟不可轻信。”
这次的语气已经温和了许多。
景卿又木然点了点头。
玄尘盯他看了一阵子,才将脸转开,一旁挑了一块平坦的青石一撩衣摆旋身坐下,道“现在时候太早,酒肆客栈尚不开张,先在山上停一阵子。”
景卿应了一声,到冷泉边蹲下身子掬水洗了把脸,经冷水一浇终于清明了些,这才在一旁坐下来。
山里除了身边水响就是虫鸣,很是静谧。
石头上坐了一会,景卿看着一旁调息的尊神,心里又痒痒起来。
他下午才睡饱了觉,现在夜里安静,便觉十分难捱。不由又挨到玄尘身边去。
才坐稳,那尊神便开了口,“清醒了?”
景卿脸上一阵赧然,轻咳一声,讪讪道,“多谢尊神相搭救。”
“不必,”玄尘搭在膝头的手微微一扬,问他道:“你没有法器傍身?”
景卿被问得一愣,眨了几下眼这才明白过来,忙摇头道,“有的,有一柄防身用的冷剑在乾虚里,可刚刚乾虚上有层禁制,我一时冲不开,这才差点被凶尸所伤……”
玄尘这才睁了眼,伸出二指在景卿脉门上压了压,片刻之后,淡声道,“乾虚尚未合稳,还要再等一阵子。”说着景卿只觉灵脉中一阵灵力波动,那把剑便叫玄尘从景卿乾虚里探了出来,“放在身边防身。”
景卿接过那把剑,抱着看了一阵子,脑子想的全是刚刚的凶尸。
今次的凶尸外面放的两个咒术实在让景卿觉得意味深长:
外面的是民间极简单的去凶咒,用红线缝在裹尸体的草席上也是常见的做法修术之人都知道这术只能镇住小邪小祟,景卿也是因此才敢去解咒。
揭开草席凶尸便能立即起尸,这只能证明一点就是地下的伏尸咒是没法完全镇住那凶尸的。
景卿想了半天,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转头对身旁尊神道,“我觉得刚刚那只凶尸外头席子上的咒文有蹊跷,像是专门为了坑我才放的。”
“说。”玄尘抬眼看他,回答十分简洁。
“那凶尸裹尸布上伏尸咒外面加封的是去凶咒,两个接在一起才刚好把她封住。外头的去凶咒就是为了让人敢下手,像陷阱一样,抓的都是有些至少能力对付小邪小祟的人。”
他这么说,是因为一般的驱邪封鬼,头一个阵法封不住的都会再加一个厉害放在外头,或者最不济也是用一个一样的阵法再封一层以防万一,但是今次这个阵法却正好相反。
这样想来,不像是要封印,到像是精心设计成的一个陷阱——两个咒术形成一种十分微妙的平衡,保证底下的凶尸刚好不起尸。
此时只要外面的去凶咒就成了一个幌子,让人以为下面最多只是些小邪祟。
然而一旦下手去解咒,破咒之人离凶尸仅一步之遥,除非事先早有防范,否则基本在劫难逃。
景卿说完去看那尊神,试探道,“会不会、有人在御尸?”
“是。”玄尘点一点头,道,“方才我将凶尸散魂的时候,那人从矮崖上逃了。”
见这尊神的回答如此风轻云淡,景卿一时如堕五里雾中,茫然问道:“他……逃掉了?”
玄尘摇一摇头,站了起来,“如果真的要炼尸,不可能跑远。现在时间差不多了,可以起来去找找他了。”
景卿忙跟着起了身,“为什么不刚刚就追上去?”
“时机不到。”
玄尘今次没有驾云,然而景卿觉得眼前尊神在林中穿行的速度似乎比驾云还要快些。要不是一身素白在暗夜里很是显眼,景卿觉得自己可能早就跟丢了。
进到山北深林里的时候他一下便觉出四周多的邪气,重阴之地邪气经久不散,的确是炼尸的好地方。两人停在树上,四下雾气厚重,往下看时只能隐约看见前头一处火光。
看来就是这里了,景卿才想往下跳,忽然便被拉住了,听那尊神在身后道,“底下全是瘴气,你这鬼司的身子受不住。”
玄尘说完,抬手便在景卿后颈上画了道符,随即封了他身上几处气穴,道,“如果还觉得难受,马上跟我说。”说罢提着他的后领一跃下了树。
刚才看见的火光在山下的一处石洞里,景卿躲在洞口的一块巨石后头,探出头去便觉得阴风扑面,里头夹杂着药水的味道和凶尸身上的腥臭,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立马缩了回去。
深深出一口气,景卿艰难道,“这山洞应该还有出口,否则不会有风从里头吹出来。但是里面的味道……”还不待他说完,玄尘忽然在他颈侧一按,一阵酥麻过后,景卿十分钦佩地看着面前尊神。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闻不见了。
这就好办多了。
景卿回身手中提剑正要往洞里进,却忽然听见洞中一阵声响,他还没动作,肩头便被人一按猛地带了回去。
洞中的声音越来越近,景卿听出来这是两个人的步声,其中一个声音很大,似乎迈步非常困难,听声音就可以想象得出一双脚几乎在地上拖行的样子——是凶尸。
不多时,那声音又转了回去。景卿正要回头,忽然觉得肩上又被按了一下,眼前那尊神已经掠了出去。
景卿这才连忙提剑跟上,才进洞便见一具凶尸歪歪扭扭倒了下去,露出后面的人。
凶尸身后的是个中年男子,长相儒雅,身材健壮匀称,但面色却透出一种骇人的阴郁苍白。
那男人看着自己面前倒下去的凶尸,愣了一下才抬起头来,而后缓缓后退了几步,背靠石壁,问道,“敢问两位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景卿这才看出来他身后的蹊跷,一时间头皮一阵发麻——不只在那男人的身后,周围所有石壁的阴影里,全是脸色乌青的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