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竹林几乎成了个蝈蝈笼子,景卿听着里头此起彼伏的尖啸回了回神。心道幸好跑得快,若是刚刚脱不了身,现下估计就已经被拿来浇地了。
喘匀了气,景卿这才发现,自己在的这棵树,是带刺的。
景卿:“……”
小心翼翼从树上爬下去,一路手不是手腿不是腿,就是这样好不容易下到底,手上还是新添了好几道口子。
现在日头高起,不能像在夜里一样潇洒踩着屋脊跳回去。景卿走了一阵,一面感叹夏日暑热连清晨也不例外,一面转头又看一眼那竹林,觉的自己这一趟浓缩一下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十分狼狈。
回到客栈的时候那尊神正闲闲饮茶,见他进来,又拿了一只茶盏出来。“怎样?”
“不怎么样。”景卿哭丧着一张脸走过去坐下,仰头灌了一口茶水,才蔫了吧唧道:“山里有一处竹林,里头阴气太盛了,我应付不来。”
玄尘点一点头,又道,“手怎么了。”
景卿:“……爬树划的。”
玄尘道,“伸出来我看看。”
景卿只好乖乖将手伸出去,却见那尊神伸手在自己掌心虚掩而过,上头的几道伤口立时恢复如初。
“先去调息,晚些时候我跟你一起去看看。”玄尘抬头看他一眼,平静的转开了目光,说话的时候依旧是十分淡漠的神色。
然而景卿却觉得自己耳根又开始发烫,赶忙行了一礼,转身钻进隔间。深吸了几口气结果耳根的热度还是抑制不住地烧上了脸。景卿只好手中结印,盘坐在榻上开始调息。
最近被那尊神一看他就心神不宁,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思凡(二)
鬼差调息实在是件很磨性子的事,景卿盘坐在榻上,气行了没几遍就开始神游,一面模模糊糊想着照这样下去自己的乾虚可能是冲不开了。
不多时,只听外头依稀有一声轻响,似乎打开了什么东西的盖子,而后一阵饭香扑鼻。
景卿刚刚还不知云游何处的神魂一下就归了位,从榻上一骨碌爬起来理一理身上衣裳腿脚麻利便到了玄尘身边。
玄尘看他一眼,又继续将食盒里另外几碟肴菜取出来,淡淡道,“麻利得很。”
玄尘依旧只是面色淡漠慢条斯理自斟自酌,却也偶尔拎着筷子尝几口轻淡的小菜。看着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尊神能这样与民同乐,景卿不觉有些受宠若惊。
一顿饭吃得十分和谐,景卿心满意足放下筷子,对面尊神方才起了身,伸手指尖在他唇上一抵,景卿便觉得一颗珠子滚进了自己嘴里。才要张嘴,下颌便被捏住了。玄尘手腕一翻,二指在景卿颈侧稍加用力,景卿嘴里的珠子便理所应当滚了下去。
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毫无停顿。
景卿只觉得一道凉气顺着喉管滑了下去,一时间一双眼睁得又大又圆,“什么东西?!”
“避暑热的丹药,”玄尘伸手开了房门,回头去看他一眼,淡声道,“今天要早些出去。”
景卿跟在玄尘身旁,吃了避暑的丹药现在的确觉不出热度,然而走在似火骄阳底下的感觉依旧非常奇特,景卿禁不住抬头,道,“尊神你确定我们这是要去收魂?”
玄尘没说话,只低头看他一眼,景卿立马噤了声。又跟着走了一阵子,看着四周景致有些熟悉,这才明白过来。
这是去竹林的路。
现下竹林已经不再是一只蝈蝈笼子,恢复了原状,看上去翠竹接天还挺养眼。
景卿见那尊神抬步就要迈要进去,忙问道,“你进去他们怎么敢露面?”
玄尘足下动作没停,反问:“现下正是日午,它们怎么敢出来?”说着敛了周身仙气,又转头看他,淡淡道,“若遇凶煞,直接散魂便可。”
听见凶煞二字,景卿又想起早晨见的那些猴子样的黑影,不禁一蹙眉,试探道,“会有很多?”
玄尘:“方圆十里的凶煞,应当都在这里了。”
景卿大致估了估,随即从头凉到脚,不声不响又往玄尘身边挪了几步。
玄尘看他一眼,随即十分平静的转开视线,唇角却微不可见地勾了起来。
真正走进去景卿才晓得一旁尊神对于小鬼来说是何等的厉害。一路上自己身旁的尊神就好像一块巨大的驱鬼符,周身几丈开外就有游魂迫于神威直挺挺跪下去,不敢动弹。沿途遇上几只面目狰狞的凶煞,还不待走近,立刻便转身原路退走。
景卿:“你不是将周身仙气敛去了?”
玄尘:“气息总不能完全敛去。”
景卿:“……”
景卿看着前头才露面扭头就走的凶煞,记起自己从前为除一只凶煞上半夜就得起来上窜下跳烧符绘阵忙活几个时辰心中一阵郁气难平。暗中恨恨想着就是以后去做鬼司也要用一只乾坤袋装下一袋仙气放在身上作退邪符用。
但是跪在地下的游魂十分老实,连黄符贴脸都不需要,直接像捡蘑菇一样捡起来就好。
景卿对于这种效果十分满意。
在眼前尊神神力如此超群的情况下,景卿发现自己根本不用担心怎样将凶煞散魂。
两人一路走到竹林尽头,一只敢上前来的都没有,末了全被逼在一个角落走投无路,玄尘手上印光一现,地下只剩了几只拳头大小圆滚滚的珠子。
玄尘抬眼看他,“收魂。”
最后几条竹简用完,地上珠子居然还留了两颗。
“尊神……这……”
玄尘俯身从他手里拿过剑柄,“游魂而已,成不了气候。”说罢剑尖在地上画了道符,转眼间周围交错成栅栏的竹林一下少了大半,阳光从空缺中投进来,阴气顿时一扫而空。
简直……悬殊立现。
景卿想了想,要让他改掉此处的风水,少说一个月。果真尊神就是尊神。
两人再从山中转出来的时候已是夕照时分,刚刚在山中树林阴翳流水潺潺一路走得十分惬意,以至于景卿听见不远处吹鼓之声竟还愣了愣。
镇里街上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一条河穿城而过,河面宽阔,上头几条游船装点得十分精彩,被山风一吹,带出一些清凉的水汽,隐约还能听见游船上的说笑。
景卿跟在玄尘身后,眼睛忽然就被一旁的布老虎勾住了。从前他也有这样一只,长大后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现在一见,一下子又记起许多小时候的事情,不觉便住了脚步。
在河边摆摊的小贩黝黑机灵,一见有人往自己这边瞧,连忙欢喜招徕起来,“胭脂水粉团扇手帕,应有尽有物美价廉,小公子不过来看看给心上姑娘带点讨欢心的小玩意?”
景卿笑笑,摆摆手却还是走了过去,顺手揉一揉那布老虎毛绒绒的脑袋,随口道,“敢问小哥,今天是什么日子,镇上这样热闹?”
那小贩哈哈一笑,露出一嘴雪白的牙,“小公子一看就是远乡来的,我们镇这庙会近处都知道,要一直到中元节早晨才停。明天中午人就少了,小公子看上了什么东西可要抓紧些买了。”
小贩正说得高兴,却见前面又有一位年轻公子走近过来,简单一身白衣,身上却是贵气非凡,小贩还是头一回见有这样的人物关照自己的小摊,也顾不上嘴边正说着的庙会,赶忙改口招徕。
玄尘自然不会应他,深色淡漠走到摊前,垂眸看了看景卿手底下的布老虎。
景卿脸上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小贩觉得这两人之间气氛似乎有些诡异,看玄尘冷若冰霜的一张脸,以为是寻仇来的,怕二人闹出什么事端,忙上前去开解,“两位公子认识?”
景卿本来面子上就挂不住,经小贩这么一问,更觉得尴尬,赶忙收了手,“我就是打听打听今天为什么这么热闹……你慢慢逛,我去前头找家客栈。”
跑出去老远,小贩在身后喊:“小公子这只布老虎你要看上了可要早些来买!”
景卿:“……”
等到景卿在前头找到一家客栈,要了房间才记起来自己身上,一个子也没有。只好干站在门口,等着玄尘过来。
好巧不巧,门口又晃晃悠悠进来两三个人,都是小厮打扮,打头的一个往柜台前一靠,拖长了嗓子,道,“王老板,我们公子就在后头,让我哥仨先来定下间靠河的雅间,晚上来看游船。”
“这……”客栈老板摆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往景卿这边指一指,道,“不是小人不给,实在是刘公子来的不凑巧,这位小公子刚刚已经将最后一间雅间给要下了。”
“要下了?要下了他站在这里干什么?”
老板道,“这位小公子还没交房钱,说是钱袋不在他身上,正等着后头他的兄长过来。”
“这就算要下了?!”其中一个小厮嚷嚷起来,说着将银子“啪”的拍在老板眼前,“我们公子钱可就在这里!”
景卿看那三人气焰嚣张,本来不想同他们纠缠,想要出去再寻一家客栈。可才一转头,却见玄尘迈步进来,立马低头往后退了一步。
“这房,现在就是我们……”那态度十分跋扈的小厮还没说完,只觉得周身一冷,嘴里的话一下便没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