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然脸色古怪,他如今全身上下是真的拿不出三两来,道士一看他脸色,神情一肃:“这位公子,这个赖账可不好。朱明峰脚下向来十分太平路不拾遗,你败坏规矩,咱们陆家人不会放过你……”
话音未落,便听外面整整齐齐的脚步声踏踏而来,秦之然虽一向少言无趣,却也忍不住想:陆家难道当真如此消息灵通,带知道我要赖账他们就要来了?
外边领头之人甚为器宇轩昂,穿了一身青衣,裁剪合身,布料倒是普通。只见他果然进了房间,行礼道:“秦公子,在下是碧晴海,朱明峰,陆家青衣管事,名叫良生,秦公子唤在下良生、阿良,都是可以的。”
他一席话说来极为礼貌中听,却又不见卑微猥琐,秦之然微纳罕,道:“何事?”
良生笑道:“我家主人听说白稚泽的贵客在碧晴海有些不便,特令在下来接二位的。”
秦之然心想,要说不便倒当真是非常不便,只是你们到底从哪里听说的,还听说得这么快,碧晴海果然古怪。他虽然不太通人情世故,为人却还不算鲁莽,想了一想,道:“我从未见过你。”
良生玲珑剔透,一耳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拍了拍手,后面一名黑衣家人立即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捧上一把剑来,良生笑道:“我家主人说,秦公子必定认得这把剑的。”
秦之然自然认得。这便是陆长荧现编剑法,将他打得一招未胜的怀雪。陆长荧的佩剑在此,他对良生再无怀疑,叹道:“好的,多谢了。”
良生微笑一礼,似乎早已知道辛晚在病中,安排两名家人去传软轿,极有风度地一引,示意秦之然跟他走。
软轿在前引路,秦之然同良生跟在其后,却听良生脚步轻灵,呼吸绵长,显然修为不低,秦之然道:“阿良?”良生微笑:“在。”
秦之然道:“何为青衣管事?”
良生道:“朱明峰除一名管家外,另有八名朱衣管事,每位朱衣之下设十四名黄衣,每位黄衣之下设二十名青衣,便是在下的服色了。管事之下尚有杂役、小厮、书童,阿良便不一一列举了。”
“……”秦之然素来在白稚泽过惯清贫日子,从未见过如此排场,这陆家隐隐然都不似一个修仙大宗,反而似个大富大贵之家一般。
不久之后一行人等来到朱明峰山脚,秦之然正好奇着打算看看这么一大波人如何御剑上峰,却见良生忽快忽慢地扯了扯钢索,自峰顶垂下一只巨大竹框,良生道:“请。”
那竹筐竟足以装下这一行七八个人加一顶软轿,且稳稳上升,毫无拖重之虞。自竹筐之中尚能见到高处景色,远处碧晴海如一块巨大翡翠,人却身在云雾缭绕之中,似幻似真,实为罕见。
良生道:“按现在的速度,到峰顶大约要一炷香时间,二位尊客还习惯么?若是嫌太快或太慢,竹筐速度可以改。”
秦之然心想你问我便可,阿晚还躺在软轿里昏着,会回答个什么,便听身边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道:“习惯的,习惯的,可以再快些。”
“……”秦之然僵硬地回头,却见那惫懒道士好端端地站在自己身后,一触到他眼神,理直气壮道,“钱还没给哩!”
作者有话要说:
苍蝇同学假造现场能力很强。
第26章 朱明峰(2)
朱明峰上,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寒风惨惨,秦之然脸都被冻抽筋了一般看着年轻道士。
良生纵然聪慧圆滑,却也没想过会有人面对陆家时也敢这般不要脸地自说自话跟过来,何况秦之然一直没表示什么,他便只当这个神棍是秦之然的好友或是随从。
当下良生颇为抱歉道:“咦,以往这时节不太下雪的……在下先带贵客前去歇息吧,下雪了也不好下山了。”
秦之然已完全不想理会那道士,反正到了朱明峰上也不用发愁房钱饭钱了,当下将银子给了他,让他自生自灭。道士喜滋滋地掂了掂银子,道:“公子你这般爽快,我自是要报答你的,我一向有个规矩,看病送三卦,不准不要钱……”
秦之然冰刀一般的眼神看向他,道士咕嘟咽了一下口水,道,“准了也是送的,不要钱……”
秦之然无可奈何,只得让他跟着。良生吩咐几名家人继续抬着软轿,到得客房后将辛晚扶下来好生安顿,又让人去找陆家的大夫来。
道士颇为不悦:“我就是大夫。”
良生微笑道:“这位……”
道士说:“同尘。”
良生顿了一下,拿不准他是道号就叫同尘还是干脆姓同,只得闭着眼道:“同大夫,在下没有不敬之意。”他说话向来滴水不漏谁也不得罪,“我们少主身体不太好,峰上又寒冷,是以常有大夫在此为少主调理的。同大夫医术高超,自然能保辛公子康健的,不过调理身子,开补药方子,峰上的大夫倒也拿手,贵客临门,陆家峰决不能小器的。”
同尘点了点头,道:“那也成。”
良生便笑道:“没什么旁的事在下便先告辞了,这一排三间卧房互相连通,有何需要扯门边银铃就是。”这句话却是对着秦之然说了。
秦之然扫了一眼屋内,道:“朱明峰这个季节为何会下雪?”
良生脾气甚好,这般问题也还是不紧不慢地回答道:“此地便是这样的,峰上寒冷,碧晴海别处下雨时此处便下雪。不过所谓秋高气爽,到得如今时节确实下雨也不多,今日是正赶巧了。”他随着秦之然的目光看了一眼,立刻会意,又笑了笑,“在下理会得,我们少主身子亦不太好,除了花房保暖外,地龙银炭也常备的,不难安排,秦公子等着便是。”
秦之然心中所想尽被他说中,看着他施施然离开,不免感叹了一回朱明峰上最末等的管事竟也是如此人才。
良生走后,奉茶、上菜、伺候的侍者婢女流水价地过来,难得的是竟细致到顾及了白稚泽的喜好,菜色中毫无荤腥,连一笼包子点心掰开都是豆腐馅儿。那豆腐馅儿拌了腐竹细细炸过,又滤干了油,清香扑鼻,同尘啧啧称奇道:“这比肉还好吃啊。”
秦之然在白稚泽已久,不太注重口腹之欲,然而这桌菜果然看似平常却做得精雕细琢,不由得也多吃了一个,又尴尬地辞谢了要过来伺候他进饭的婢女,那婢女也不勉强,浅笑着去帮忙点暖炉。同尘脚高高翘起,眯着眼睛享受美女妹妹的捶腿捶肩,一边还不忘出言调戏:“阿妹,今年几岁?”
秦之然掩面看不下去,见房内渐渐暖起来,婢女已温温柔柔地去伺候辛晚进食,是一碗煮得软糯清香的碧梗米粥。辛晚被晃了一路,整个人蔫搭搭的,幸而没再昏晕,被暖炉一熏脸上也多了些血色,那碧梗米粥闻着舒服,咽下肠胃间极为熨帖,婢女喂饭的手段亦是一等一,不知不觉竟将一碗粥都吃得干干净净。
秦之然见他已没有大碍,松了口气,方责道:“不知轻重,半夜喝酒。”
辛晚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一下,回忆了一会儿昨夜,展颜一笑:“这不是难得没人管嘛。”
秦之然摇头叹气,说得好像在白稚泽便有人管得住他似的,还不是照偷懒,照胡闹,照喝酒。
婢女收拾完碗筷,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的陆家老大夫便上门了,给辛晚把了把脉,摇头晃脑地写了张方子交给药童去煎,又摇头晃脑地走了。
辛晚对这来来回回的排场颇为新奇,不由得道:“陆家果然好有钱。”
秦之然哼了一声,辛晚悚然一惊:“你不会把我坑陆家十五两银子的事给捅出去了吧?”
秦之然气道:“没有!”
倒是同尘巴巴地凑过来,他也没什么修为在身,这冰天雪地颇觉寒冷,搓着手靠近暖炉长出了一口气,道:“来来来,我答应好要送三卦的,左右无事,先来看一卦。”
辛晚依稀记得就是这人给自己吃了一枚也不知是啥的药丸,没吃死算是命大,不由得好笑,他之前虽昏迷,但并非全无知觉,笑道:“你不是看过面相的吗?”
同尘“诶”了声,严肃道:“可不敢瞎说,贫道自幼学习紫微斗数……”
辛晚喷笑,想起陆长荧说过的那位英年早逝,擅长梅花易数的少主胞弟,不由得道:“紫微斗数与梅花易数有何不同?”
“呃……”同尘道,“紫微斗数算命,梅花易数算卦。”
“……可是你刚才说要给我算卦。”
“正是要给你算卦呢。”
“……可是你刚才说你学的是算命的紫微斗数。”
同尘被绕晕了,迷迷糊糊着仰头想了半天,最后只得道:“……一法通万法通,万法归一,乃是一家!”说罢生怕辛晚又给出难题,慌忙道,“你生辰八字报给我听听?”
辛晚沉默着看了一眼秦之然,道:“我不知道。”
同尘喜滋滋道:“那也成,我给你推算个八字出来……连推八字再解,这就算两卦了哈。”
辛晚本也是闹着玩,哪会期待这傻乎乎的懒道士真能算出点什么来,笑着点了点头。
同尘拿出几个铜钱一抛,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掐指,架势摆得颇足,未几“咦”了一声,似是十分惊讶,不由得连连看了辛晚好几眼,道:“这可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