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晚心头一跳,道:“怎么了?”
同尘道:“这世上怎会有没有母亲的人呢?”
辛晚一惊,同尘又端详了他几遍,道:“你看着确实是个人啊,可这人都是人生父母养……难道你父亲竟能自己生你?”
辛晚笑出声,基本觉得他是在瞎掰,道:“还有呢?”
“还有更奇啊。”同尘圆溜溜的大眼一转,道,“你命中应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人,但你命中没有兄弟姊妹啊。”
“啊,还有呢。”辛晚确定他就是在瞎掰,“不问过去,只问将来呢?”
同尘掐了掐手指,摇了摇头。
辛晚道:“天机不可泄露?”
同尘摇头道:“不是,既然是能算到的天机,有什么不可泄露?只是我不敢说。”他忽然正襟危坐,惫懒的脸上难得现出了认真的神情,十分诚恳地道,“公子,你干系到空桑的一件大事……是何大事我还算不出来,但这件大事十年间,不,可能更短便会发生。到时空桑的存亡,俱在你一念之间。”
秦之然终于听不下去了,道:“一派胡言!”
同尘跳起来道:“我自幼学习紫微斗数,你这个不识货的混账……”
“你以前算准过什么吗?”
同尘理直气壮道:“当然有!我算准青酒旗家老板娘会怀第二胎!”
辛晚喷笑出来,心想难怪青垣这般温和不善言谈的人会亲自看店,原来是老婆身怀六甲无法照看店铺。凡世怀胎有“藏三月”的习俗,即怀胎头三个月是不能跟别人说已有孕的,以免惊动送子神佛保不住孩子,青垣大约便是因此没有提及。
辛晚想了想,故意逗他道:“你不是大夫么,大夫望闻问切便能知道女子怀孕与否,这个做不得数。”
同尘急道:“还有呢,青老板看面相不是多子之人,他如今已有一子,这一胎必然是个女儿。”
这件事却至少要半年后方能得验真假了,辛晚也不以为意,并不当真,只哄他道:“好好好,到时再说吧。”
此时药童已将煎好的汤药端来,同尘皱着鼻子嗅了嗅,夹手夺过,道:“放凉再喝。”
药童唯唯诺诺没有回话,辛晚与秦之然对视一眼,拿这个稀奇古怪的道士没有办法,便也随他去了。
辛晚发烧未退,当下被裹得严严实实,一个好觉睡到了晚上。窗外雪月交光极是明亮,他在白稚泽从未见过如此奇景,又感觉身上发了汗,松快许多,便裹了厚厚的被子推门出去。
门外竹影斑驳,此处的竹子与白稚泽的不同,竟通体雪白似玉,长在月光之下,雪地之上,浑然是月光在雪中凝成的影子。
他低头看竹影在月下摇动,一条条纤细笔直的影子中忽而混入一团煞风景的黑影,那黑影还愈来愈近,一直到得跟前,与他在月下瘦长的影子相合。
辛晚抬起头,陆长荧的脸仿似被月华洗过的清隽,带着一贯眉梢眼角都在笑的神情,道:“你那个冻僵脸师兄呢?竟许你一个人跑出来看雪?”
第27章 朱明峰(3)
辛晚眨了眨眼睛,琉璃珠似的黑瞳在雪月下愈加光华流转,然后开口道:
“我的酒葫芦呐——!!!”
陆长荧大笑一声,看他把自己裹得跟个棉花包似的,伸手进被子里摸了摸他的手,触手仍是一片冰凉,又抬起来触他额头,却还有些烫手。
体温不降而双手冰凉,正是明显的病未好之相,当下一摆脸色:“药喝了没有?”
辛晚道:“没有,同来的神棍让我凉了再喝。”
陆长荧伸了长长的手臂,辛晚生得有些单薄,裹了一层棉被也能被他揽住肩膀,将他整个人都揽回了房中,伸手去试了试搁在案上的药碗,果然已经凉得透了,若非屋里还燃着暖炉,只怕一层冰也结上了。他凑近闻了闻,笑了笑,回头看时,棉花包已经坐到门槛上去了。
“喝吧。”陆长荧于是也坐到门槛上,“你同来的神棍还有点门道,这里面加了一味火棘草。”
他看辛晚一脸无知的样子,笑道:“火棘草原是好的,青持体弱时长头疼脑热也常用,不过青持体弱而畏寒,你虽是风寒发烧内里却有虚火,火棘草刚熬好,药性太烈,于你难免虚不受补,虽不见得加重病情,却也不见得有什么益处。”
“凉了就好了,来喝药。”
辛晚不接,将个脑袋斜靠在门框上,陆长荧也不以为意,道:“你倒是运气很好,若是身边没这么个神棍……”
辛晚插口道:“没有神棍我也不会喝的。”
陆长荧笑吟吟道:“哦?”
辛晚看了他一眼,眸色沉沉,却透着什么都明白的通透,低声道:“你们家少主看我不顺眼,恨不得我死了才好,他派来的大夫开的药,我自然不会喝的。”
陆长荧脸上笑意都没减淡一分,自行喝了一口,强行吻了过去。辛晚拒绝不得,苦涩冰凉的药汤被温热的唇舌直哺进来,让他咽也不是,吐也不是。陆长荧喂完一口,舌尖还意犹未尽地沿着他薄薄的上唇舔了一圈,笑道:“少主给的不喝,我给的喝么?”
辛晚无言地拿过了药碗,一口喝干,将那只绘着精细彩釉的细瓷碗随手搁在了雪地里。
斗大的雪片终于渐停,辛晚伸手抓了一把雪,道:“你不问问我怎么病的?”
说着却也不等陆长荧回答,自顾自道:“我昨夜做了个噩梦。”
“梦到自己被人锁在一个密闭的大柜子中,触目均是黑暗,手脚却动弹不得,还有一个恶人要将我沉入水中闷死。”他抬起手,看着掌心的雪慢慢化成水,“可能是梦中的人总有一些神奇的力量,我忽然便能动了,摸到了身边用作酒壶的竹筒。”
说到这里他朝陆长荧一笑:“这还得多谢你偷走了我的酒葫芦,否则酒葫芦可不能像竹筒这般用的……我就将竹筒的底戳破了,又一个用力戳穿了木柜的顶,幸而这河水竟不深,我便将口唇依在竹筒边上,努力呼吸,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他看着陆长荧的眼睛,陆长荧道:“然后呢?”
辛晚霎时觉得有些兴味索然,便强行给故事打上了一个结局:“……然后我就醒啦。”他自嘲道:“原来我只是一个人倚在窗边喝酒,大半夜的一个人喝到醉糊涂了,受了风,鼻子不通,喘不上气,想必是因此才做了这个自己险些窒息的噩梦。”他说着说着便笑出声来,摇头道,“好诡异的梦……”
不知是因积雪化水太冷还是他身上不适,他握着雪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似是冷得受不了了,迟缓地站起来,道:“还好是个梦,什么都没发生……我药也喝了,病大约也会好的,陆师兄该回去了。”
陆长荧倏然握住他的手,温暖的手掌摩挲着他冰凉的手指,安静了一会儿,道:“如此美丽的雪月交光夜,不要太扫兴。天亮之前,我答你三个问题,答过就算,以后不会再认。”他看着他,一字一字道,“但我今夜回答的,都将是实话。”
辛晚怔怔望着他,因病而有些干涩的嘴唇微张,陆长荧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唇,道:“想好再问,就三个。”
辛晚点了点头,陆长荧便又进屋去拿了暖在炉上的茶。这冰天雪地的尚有碧绿的清茶,极为难得,可惜辛晚不懂欣赏,一口牛饮,身上暖和了些,问了第一个问题:
“你和陆青持是什么关系?”
陆长荧笑道:“开头就问这个,你吃醋?”
吃你妈的醋,辛晚腹诽,道:“你只管答。”
陆长荧道:“我一生都会为青持而活,他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他要我杀人我便杀人,他要什么我便给什么。”顿了顿,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除了这里,都可以给。”
他回头看向辛晚,见他三缄其口,很显然非常想问一句“为什么”,却又怕就这样浪费第二个问题,生生住了口。当下觉得可爱又可笑,道:“多告诉你一些也无妨。”
“陆青岚擅长梅花易数,这个你是知道的。青持自小身体便弱,老家主总担心养不活,青岚占了一卦,说将有一个某年某月某时某刻出生的人,能护青持一生。那个人便是我了。”他悠悠道,“我也不是什么迷信之人,只是恰好我重伤之后受了青持的血才活下来,继而发现我要的和青持要的完美重叠,既然如此,便不如按照批命之言,看最终能有什么结果。”
“从知道我的生辰八字起,陆家的人便当我只是青持的一件物品,甚至有人同我说,少主未知人事,既然你要护他一生,你这个人自然也是他的。我便想,这不行,我可以护他,但我不是物品,我不能连自己都是他的。
我第一次见青持时重伤刚愈,模样看上去也十分狼狈,青持颇有些看不起我的意思,问我能给他什么。我说我能给你的多了去了,但你得自己选,我能给你除了我自己的一切,或者也可以什么都不给你,只给你当个暖床的。”
“青持笑得很厉害,他从小便如众星捧月,哪会真缺暖床的?答案自然不言而喻。”陆长荧摩挲着辛晚的手指,“这个答完啦,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