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丽摇头,期待地看着他。
陆长荧上前来一把将辛晚拉过来藏于身后,道:“鳞片给我,我陪你下去。”
俞丽立刻缩回小小的手掌,跑到谢宁舟身后躲着。
辛晚无语了,这位朋友,你给人家造成的心灵创伤真的很严重啊。
谢宁舟旧伤难愈,实在不太适合下水,陆长荧道:“含着鳞片可以在水下呆多久?”
俞丽小小声道:“一刻钟吧。”
“够了。”陆长荧摊开手,“给我吧,我一个人下去。”
这样俞丽倒是不反对,只要别让她和陆长荧单独相处什么都行,当下飞快把鳞片丢给了他,重新缩回谢宁舟身后。
谢宁舟道:“若是不行就先上来,我们另去找人过来,不必勉强。”
陆长荧将鱼鳞含入口中,笑道:“没问题。”看了一眼辛晚,便轻巧入水。
辛晚还是有点紧张,陆长荧一入水便再无声息,那平静的水面上实在是什么也看不出来,过了不久,蛇穴内传来一声沉闷的咆哮,在蛇穴及蜿蜒的泥沙中扭曲成奇异的回声。
辛晚和俞丽都是一抖,只见一缕缕鲜红的血迹从碧沉沉的水中泛了上来,只不知是谁的血。几乎是同一瞬间,一个速度快到只剩残影的人忽然窜出,陆长荧怀雪出鞘,在空中旋转一圈,稳稳地飞到他脚下,从半空中接住了他。
陆长荧满身的水,头发衣物尽数贴在脸上身上,却丝毫不见狼狈,一双漆黑的眼瞳依然清醒,他朝辛晚笑了笑,噗的一声将鱼鳞吐在左手,又伸出右手,掌心中尽是墨绿色粘稠的胆汁。
他将鱼鳞还给俞丽,向辛晚道:“那蛇临死拼命挣扎,蛇胆被我刺破了,只集到这么一点胆汁,希望够用。”
辛晚这才意识到他还记挂着木夜灯的伤势,心中一阵感激,取了自己腰间空空如也的酒葫芦,将他手心的蛇胆胆汁小心翼翼地装了进去。
陆长荧等他装完,方向谢宁舟道:“谢门主,事出有因,伤你门下圣物,谢罪了。”
他虽然口中称谢罪,但如此情状下谢宁舟又怎能真的怪罪于他,当下只轻声道:“陆师侄严重了。师侄身手极佳,实乃碧晴海之幸。”
当下由陆长荧划船辛晚指路,先送谢宁舟和辛晚回精舍,由谢宁舟用蛇胆胆汁研制伤药,他再自己带着俞丽回陆青持处。
辛晚急着制好药剂去看木夜灯,跟着谢宁舟飞快下了船,陆长荧摸了摸他的额头,道:“我先不陪你了,你烧还没退,将胆汁药剂给木夜灯敷上后自己也记得吃副清热的药,好好休息。”
辛晚点点头,快步上了岸。陆长荧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想了什么,手下不停,将疏木舟转了方向。俞丽瑟瑟发抖,跟他一个船头一个船尾,一点都不敢靠近,到得靠岸,飞一般地扑到陆青持身后,再次躲着不出来了。
陆青持笑着将她收入水晶盒,让她继续开开心心游水,向陆长荧道:“还顺利?”
陆长荧系好了疏木舟,点头道:“比想象的更顺利些,他们都没起疑心。”
陆青持笑道:“你办事我自是放心的。”过了一会儿他又道:“这样一来玄水门再也不足为惧,白稚泽亦有了可破之处,便只需谋定而动了。”
“不,我觉得……”陆长荧笑道,“谢宁舟和辛晚之间可能还有古怪,你还记不记得青岚死前说的那两句话?”
第17章 诛蛇(3)
室内有些昏暗,谢宁舟点起了一盏小灯,在灯下将胆汁倒出,与随身携带的各类药材调成膏粉。
辛晚在旁边坐着不太敢打扰他,谢宁舟手上动作忽停,对着门外道:“我现在不想见你。”
辛晚完全没有注意外面有人来了,瞬间十分惭愧,却听门外之人道:“门主,我知错了,你打我杀我都好,不要不见我。”正是程心远的声音。
谢宁舟淡淡道:“那么多蛇卵,你定是好几年前就在刻意贮藏了,是为了什么呢?”
程心远沉默不语,谢宁舟道:“走吧。”
门外没有声音,也不知程心远离开了没有,谢宁舟继续调制膏粉,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门外之人大声道:“那个人已经死了!死得透了!你不承认也没用,死了就是死——”
他崩溃大吼的声音戛然而止,谢宁舟右手成爪,直接破门将他抓到了身前,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程心远单薄的眼皮都肿了起来,满脸通红,喉中发出嘶嘶的声响,却仍是艰难地道:“他已经……死了……你……不承认……也死了……就算你设法让碧蛇大量产卵,也是……找不到让死人复活的法……”他每说一句,谢宁舟的手便收紧一分,最后终于说不出话来。
谢宁舟面色冷淡,仿佛自己手中的并不是一条人命,只是简单地在挤出药汁一般。程心远终于再无声息,被他掐得昏了过去。
谢宁舟随手将程心远甩出了门,再也没向门外看一眼。辛晚吓得噤若寒蝉,等谢宁舟将膏粉递给他,他连忙道:“谢门主您忙,我先走了,再见。”
谢宁舟竟然笑了一下,辛晚更是觉得自己看错了,笑道:“我猜我可能已经烧出幻觉了,走了走了,告辞告辞。”
谢宁舟忽然道:“你爹还好吗?”
“……”辛晚奇怪地看着他,他从小就没见过他爹,他爹早就死了,谢宁舟以为他是谁的儿子?
谢宁舟见他不回答,语气中竟带了一丝急切,慌忙道:“你从小没见过他是不是?但是也没有见过他的遗体是不是?白稚泽也从未给他立碑对不对?”
辛晚一想,这么说的话,倒也确实是,但是……他爹确实不可能活着了,因为他爹当年就是以死相逼封静则收养他的。那时候方砚十一二岁,卢英五岁,秦之然还没进门,他尚在襁褓之中。
卢英当时年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封静则严厉警告方砚不许外传,但有一次方砚向封静则告他的恶状,他去听壁脚,虽然七零八落,但总算在两人的争吵中知道了当年他爹做了什么缺德事。
大概就是,他爹本就是封静则的师弟,白稚泽的叛徒,在外游荡多年后,忽然有一天抱着个来历不明的婴儿回了白稚泽,宣称那是他儿子。封静则其实是不想要这个谁知是人是魔的婴儿的,何况他也完全没有养这么小的孩子的经验。封静则当时对他爹说,要养你自己养,大不了我不追究你叛出白稚泽的事情罢了。
然而他爹不愧是他爹,脸皮比他还厚,一边说自己犯了大错不想再苟活于世,一边当着在场弟子的面,说自己当年与封静则有那断袖分桃之情,如今他擅自有了儿子,封静则恨死他也是应该的,只求封静则原谅,他就先走一步,然后便自尽了。
据说咽气前还跟封静则说了句,你若恨我的话,可以不教这个孩子任何东西,只要教他做人,不要让他走错路。他爹这一死,就算封静则想昭告天下人自己跟这个师弟没有不正当男男关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封静则虽然收养了他,但从方砚能执事起,便退隐其后,再也不管白稚泽事务,多半也是被他爹这么信口胡说给逼的。
从知道这个来龙去脉之后,辛晚对于方砚每次向自己充分释放的敌意和厌恶都释怀了,他懂,他都懂。
但是不管以往恩怨如何,他爹是真的死了,这点毋庸置疑,除非当年的封静则和方砚一起瞎了。
……方砚瞎是可能的,但是封静则在多年前修为便已臻化境,不可能分辨不出他爹是真死还是假死。
但是看着谢宁舟那种期盼的眼神,他竟然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含糊着点了点头。
谢宁舟松了口气,欣喜道:“我知道的,他若是死了,我不可能感觉不到的。”他虽然还是没有太大表情,但是很明显地高兴了不少,甚至露出一种与他的身份年龄极不相称的喜悦。辛晚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决定不再说话。有的时候即便是渺茫的希望,也是存有着会比较幸福。既然与任何人都没有利害关系,就让谢宁舟一直这么认为下去,又有什么不好。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谢宁舟在往年大较时从未亲自来过白稚泽,可能只是害怕在白稚泽听到他爹确实已死的消息。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是谢宁舟忽然想看看他爹的儿子长成什么模样了,还是终于忍不住来一趟他爹的故乡看看,他今年还是来了,还惹出这么一大串的风波。
辛晚感觉心里不太是滋味,向谢宁舟行了礼告辞。门口的程心远已经醒了,就这么跪在原地,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辛晚走出了一段,又折返回去,向程心远道:“程师兄,虽然我不太明白你们的恩怨,毕竟当时你说故事时我已经很困了想睡觉听得有一句没一句,好像也没什么资格说什么话,不过我觉得吧……”
程心远淡淡道:“我不喜欢听大道理。”
辛晚道:“我没有大道理可讲啊,不过,既然你心情不好,不如和我一起走,去喝杯我酿的酒?”
辛晚给木夜灯敷好药出来,景篱还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辛晚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夜灯睡着啦,你去把我去年酿的酒拿到外面小亭子里,不许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