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醒梦 (白谕)

　　“诶？这里只有你们两个？”落地声后，一道悦耳的女声突然从我身体一侧传来，是那个叫晓秋的女生。
　　“嗯，他们去引开原住民了。”慕雪在不远处沉声道。
　　我依旧紧紧闭眼。
　　“殇雪也跟着去了？”那个女生继续问。
　　“嗯。千谦跟着我们，殇雪跟着他们。合作得有点诚意啊！”容汐清了清嗓子，干笑几声。
　　一道轻风突然拂过我的脖子，是有人落在了我身边。
　　“哟，挺快的啊，你们。”这是那个晓秋的声音。
　　没人说话。但我能感觉到有人靠近我。然后这个人坐在了我身边。
　　我试着微微睁眼，想看看这是谁，但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没有光线进入。
　　“……”那人在沉默。
　　半晌，他轻轻用手覆盖住了我的双眼，“千谦，对不起。”
　　裴陵的声音。
　　为什么他又在说对不起？我有点懵。但还是笑了笑，大大方方接受了，“没关系。”
　　他手一僵，“……”
　　我这才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犹豫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问，“出事了？”
　　“……太阳升起来了。”他俯在我耳边轻轻说。
　　我更是懵。
　　“我们在两棵树之间的一处天然屏障中。”他说着让我奇怪的话，淡淡的，却莫名弥漫着一股细微的悲伤，“阳光透过树叶照了下来，这四周碧绿一片。”
　　我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按住了我。
　　“……”
　　“……”他沉默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本能地疯狂挣扎了起来，“为什么我看不见了？！不……不可能！开什么玩笑？！——现在明明是……”
　　我哽咽住了。
　　现在……明明是黑夜。
　　现在明明是黑夜……裴陵，你骗人。
　　他覆在我眼睛上的手缓缓移动，轻轻擦去我不知何时流下来的眼泪，“千谦，我们不去找祭祀台了。”
　　我紧紧咬牙，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原住民身边的翻译知道怎么抵消封目明的功效。”裴陵的声音很轻。“我问过他了——所以我们不能跟他们去祭祀台了。”
　　我抬手想抓裴陵的衣服，却颤抖得厉害，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冰凉的手握了过来，“我们去岛的东北边，那里生长着一种克制封目明的植物。”
　　“……”我止不住地流泪——为了我，要放弃这场游戏胜利的机会么？
　　“慕容的人已经走了。”是展青的声音，“江卿也醒了，我们要不要也走？前面不远就是祭祀台了。”
　　我别过头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咸咸涩涩的泪水流了下来——千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呢？
　　裴陵的手松开了我，走过去不知和他们说着什么。
　　——你不能拖累他们，千谦，就算瞎了也不能拖累他们。他们为你付出了多少，你应该等价交换。他们本是要去祭祀台，为什么偏要裴陵陪你去找那种植物呢？
　　我咬住牙，拖着疼痛到了极点的身体往不知何地爬着。裴陵说我们在两棵树之间，这里的树这么高，摔下去应该会死吧？
　　我突然颤抖地笑了出来。从来都是看着那些跳楼的人不屑一顾，从来都是瞧不起那些看轻生命的人，从来都……到头来却发现原来自己本就是这样的人。
　　你们，去找祭祀台，完成你们的使命。
　　我，爬出藏身地，追寻我的永恒好了。
　　“失去视力后就想轻生么？”一道淡淡的声音自我身后不远处响起，是九夜的声音。
　　我咬住牙，不说话，拖着泪水直往前爬。
　　“他们都先下去了，没人救你。而且——”九夜淡淡道，“你爬错方向了，千谦。”
　　我突然从心底生出来一种无与伦比的自嘲感。
　　“他受伤了，你知道吗？”九夜继续淡淡道，“就在我们甩开原住民的时候，他突然原路返回，一个人闯进原住民中找出了那个翻译，冒着生命危险逼问出了复明的办法……就在这个时候，他被原住民首领伤到了左肩，在杀了翻译后，他重新跟上了我们。”
　　“他本可以不用做到这个地步的。”九夜道，“他以前从来不是这个样子。他从来不会莽撞到这个地步——在没有全身而退的绝对把握之前，他绝对不会孤身一人闯回去。”
　　“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只有他自己明白。”九夜淡淡道，“但我相信，你也应该明白。”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九夜说，“好了。如果听了这些你依旧想跳下去，我可以帮你。”
　　“……”不知不觉间，干涸在脸上的泪痕又一次流下了生动的眼泪。
　　“我……”我咬了咬舌尖，强忍住自己的哽咽，“谢谢你。”
　　九夜没说话。
　　但如果此刻我能看见的话，就会发现，说完这些话的九夜，眼睛微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更(づ￣3￣)づ╭


第32章 盲眼绕岛嗅植物
　　谈话之后，我便趴在地上看着眼前的黑暗沉默。
　　九夜那边也沉默了下来。
　　不多时，我正前方不远处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落地带来的轻微的摩擦声。
　　我微怔——原来刚才我没爬错方向。
　　“我们去找了些吃的。”是展青的声音，“等会儿吃饱了，我们一气儿跑过去……这次千谦就不要现场翻译了。”
　　“你们路上小心。”这是裴陵的声音，“我和千谦去东北边。”
　　我察觉到自己不自觉地颤抖了几下。
　　一只手扶住了我，耳边是九夜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先来吃点东西。”
　　我摸索着撑住地，身体各处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我咬着牙忍过这一阵，在九夜的引导下慢吞吞地翻了个身。
　　这种程度的疼痛搁以往的我身上是受不了的，现在却可以强忍着接受了。
　　我想笑，却紧紧咬住了嘴唇。本来空白一片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刚才裴陵所描述的画面——太阳升起来了，阳光透过树叶照了下来，这四周碧绿一片。
　　可我的眼前，依旧永夜。
　　温热的感觉重新漫过眼眶，我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心底深处那个悲观的自我，尝试着转了转脖子，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平静地说完一整句话，“吃什么？”
　　“压缩饼干，烤肉。”一块还在掉渣的饼干抵在了我的嘴角。
　　我机械般地张了张嘴，嚼蜡一般嚼着饼干，含糊道，“想吃肉。”
　　九夜送过来一小块肉，我木着脸吞了进去。这烤肉估计就是他们刚才准备的东西——味道一般，没有盐，没有任何调味品，肉也劲道，不好嚼烂。
　　“叶子，我们先走。”展青突然在一旁轻声道。
　　“……”
　　“我们和他们不一路。”展青解释。
　　“最后怎么会合？”九夜问。
　　“船在东北边，你们尽快来找我们，保持联络。”是裴陵。
　　“你们两个只剩下一个手环了，一定要注意安全。”展青提醒。
　　裴陵没说话。
　　“我们还是先走吧。”这个略微虚弱的声音是江卿，“你们再吃点东西，剩下的就不要带了，轻装行进速度快一些。据青哥的人发来的消息称，两天后涨潮，届时整个岛都将被淹没……除了那个盆地。”最后一声很轻。
　　“而且我们现在是在岛中心，朝哪个方向前进都很方便。”展青接话，“祭祀台在东南方向，到时候我们过去找你们，实在过不去，会有我的人在岛边接应，不用担心我们。”
　　我默默咬住九夜递来的最后一块饼干。
　　“走吧。”沉默良久，裴陵淡淡道。“注意慕容家。”
　　“放心。”九夜回应。“你们也万事小心。”
　　我看不见裴陵的动作，只隐约听到一阵动身的声音。
　　又一次博弈，开始了。
　　……
　　没有了视力后，身体各处的器官对外界的感知都敏感了不少。
　　譬如全身针扎般的疼痛。
　　我紧咬着牙跌跌撞撞地跟在裴陵身边——一开始他提过要背着我，但考虑到他肩膀有伤，我还是拒绝了。
　　——虽然这样会严重拖慢行进速度。
　　想到这一点，我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其实我们先前为躲原住民而藏身的地方已经离这边很近了。刚才临走时他们说过，前往东南方向的祭祀台或许需要两三个小时，但前往东北这边的小型植被区只需要不到一个小时。
　　“我们走了多久了？”我刚一开口便脚下一绊，裴陵眼疾手快地拉住我，短暂地沉默片刻，放慢了脚步，“累了？”
　　我拉着他疾走几步，证明着自己的体力，“我不累。”就是身上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
　　裴陵反手拉住我，低声道，“慢点。”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算是一个笑容。
　　“已经二十分钟了。”他说。
　　我应了一声，身体阵阵疼痛传来的同时，大脑似乎也不怎么清醒的样子——我甩了甩脑袋，努力让自己精神一些。
　　跌跌撞撞地，又跟着裴陵跑了大概二十分钟，他才缓缓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