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欠了鲁曼钱的人放的,那个一瘸一拐的中年人,往墙角扔了干草和煤油,不过没舍得倒太多,点燃就跑了。
因为发现早,没有烧得非常厉害,而且放火的人还没跑出隔壁街就被撂倒了。
“幸好只是熏坏了外墙。”埃梅里夫人惊魂未定:“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离天亮还有三个钟的时候。”赫夫答道:“您别担心,区吏的人已经把他关起来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他们。”
“墙灰是鲁曼太太天亮之后出去买的。”佩雷拉说:“因为很快就把火扑灭了,所以没有叫醒您。”
“谢天谢地。”埃梅里夫人叹道:“多亏你们警醒。”
佩雷拉将外套兜里的两颗小石子拿出来:“这个,窗台上找到的。”
赫夫接过去看了一小会儿:“嗯。”
“曼迪怎么说?”
“主要受害人是鲁曼家,放火的人得在牢里待上一些时间。”赫夫把石子放回佩雷拉手心:“他问到大神殿的事。”
“所以?”
“我告诉他,我们临时对大神殿失去了兴趣,要是有别的好奇对象,还会再联系他,希望能够合作愉快。”
佩雷拉嘴角上翘:“他不会相信的,不过那又怎么样。见到吉尔康达了?”
“见到了。”赫夫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被曼迪指使着忙个不停。”
“真是可怜的孩子。”佩雷拉说着,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在街边堆积的杂物后面探头张望,然后很快又躲回去。
那些不算热闹的小街巷总会有人家把不要的东西堆在外面,路面宽度常常因此不得不缩水一小半。
赫夫几步跨过去:“是你对吗?我看到你了。”
小东西先还有些畏缩,躲在角落里不出来,后来发现无处可躲,就只好慢腾腾的站起来。
佩雷拉看见他还不到一米,浑身脏得不像样,手脚都有瘀青。
那孩子啊啊了两声,拿出一条手绢。
勉强还能看得出是白色的吧。那原本是埃梅里夫人给他的,沾上了血,却不知道他上哪儿去洗过了,是一种浅浅的朱红——当然没洗干净,可是已经是他身上最干净的地方了。
他比划着,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把手绢往赫夫怀里塞。
“你是来还东西的?”佩雷拉问。
孩子咧嘴笑了,缺了一颗门齿。那大概是六岁或七岁。佩雷拉打量着他,也太瘦小了,身高体重都不够同龄人的水平。
“石子是你丢的吗?”赫夫接着问道。
孩子先是扭捏,然后才点头承认。他在脏兮兮的衣服里摸出一个钱袋,也是少见的和他整个形象不符的东西,然后递给赫夫。
赫夫微微皱眉,没有明白:“这是我给你的,不用再还回来。”
佩雷拉伸过手将钱袋推回给孩子:“窗户没有坏。”
那小东西仿佛非常高兴的样子,快速地比划着,做了个扔的动作,抬头绷着小下巴做了个……大概在孩子眼中十分严肃的表情。
佩雷拉说:“是的,坏家伙被区吏关起来了。”
小孩开心地挥舞着骨瘦如柴的上臂。
“对,区吏会打他。”佩雷拉接着说。
赫夫:“???”
“好了,不用嫉妒。”佩雷拉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叫天赋异禀,阿尔瓦先生。”
小流浪儿十分开怀,他从未这么轻松就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很想亲近地牵一牵佩雷拉的衣角,又不好意思把手伸出去。
“你叫什么?”佩雷拉蹲下来,捧着他的下巴朝一边转动,查看头上的伤势:“这是昨天下午挨打的地方?”
伤口周边的头发和血痂糊到一起,乍一看好吓人的样子。
小孩自己也反过手去探,碰到佩雷拉的手,快速地缩回面前,抬眼觑他的神色。
“你叫什么,嗯?”佩雷拉又问了一遍:“比比看,试试我能不能猜出来。”
赫夫站在他身后,那个满身尘土的孩子被佩雷拉半揽在怀里,手舞足蹈地东指一下西指一下,天赋异丙也猜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了。
“噢,真是个复杂的名字。”佩雷拉说。
小孩把手合在一起贴到颊边,微微偏头,做出睡觉的样子,又指了指赫夫拿着的手绢。
“他说夜里偷偷摸到卷尾街,想把手绢还给埃梅里夫人。”佩雷拉说道。
小孩点点头。
“你昨天上午跟踪我了?”赫夫笑着问道。
“哇噢,这可真少见。”佩雷拉抬眼看着赫夫:“你就一点都没察觉?”
后者摊手表示无奈。
小孩连忙摆手,指着自己的头,做了个佝偻捶腰的动作。
“原来你知道埃梅里夫人。”佩雷拉就着手帮他擦了擦脸:“你住在哪儿?”
孩子伸出双臂画了个大大的半圆。
“这个我也看懂了。”赫夫说:“整个伊恩都是他的住的地方。”
难得又有了一个能看懂他的人,小孩冲赫夫比出大拇指。
佩雷拉忍不住笑道:“阿尔瓦先生可真厉害!”
小孩听到后,无声地做了下“阿尔瓦”的口型,又接着练习了两遍。
佩雷拉理了理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你知道我们在哪儿,要是有困难就到卷尾街来。”
没想到孩子居然很自信的摇手,拍拍自己的胸口,表示不会有问题。他还了手绢,兴高采烈地和两人告别。
“街上讨生活的孩子。”赫夫说:“大概所有困难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了。”
街上讨生活……佩雷拉独自咀嚼着这句话,很久之前的事又不牵连了出来。
“……要是……就得回到街上去讨生活……”
流浪,居无定所,无依无靠,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头上的伤不要紧吗?”佩雷拉像是问赫夫,又像是问自己。
“我想还行。”赫夫说:“他精神很好,已经过了整整一天,看其来没什么问题。你怎么了?”
“我?没事。”佩雷拉仿佛自嘲一般,笑着说:“他到底叫什么,名字那么多手势。”
“不知道叫安迪雅还是安迪那。”埃梅里夫人拿回了她变色的手绢,细致的铺展开后用装了炭的小铁斗熨平,中途还捶了捶腰:“他爸爸是个有名的酒鬼,啧啧,把房子抵押给别人,借来的钱币,一个不剩的换了酒喝。为什么有名呢,因为他活着的最后一晚上,醉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栽倒在酒馆外面的小水沟。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是第一次知道连人的大腿都没不了的水也能淹死人。”
“他妈妈呢?”赫夫朝壁炉里添加柴条。
“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埃梅里夫人熨好手绢,毫不在意地掖回腰上:“屋子也被债主收去了。那是一年前还是两年前,也可能是三年前的事吧。伊恩城里无家可归的孩子也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他倒是一直都独自一人。”
佩雷拉沉吟片刻,说道:“我记得城里有收留这样的孩子的地方。”他在资料里见过的,小小的收容所,就像救济院一样。
“别提了。”埃梅里夫人说:“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唉,街上的孩子虽然可怜,但比起去那里,应该更乐意露宿街头吧。”
赫夫与佩雷拉对望一眼,大致能猜到埃梅里夫人说的“不好”指的是什么。
晚饭后赫夫去了拍卖场,佩雷拉陪着埃梅里夫人聊聊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今晚没有风,却不见得更温暖,邻居间都传言说快要下雪了。门口烛光虽然微弱,但一直很稳定。
第75章 第 75 章
格兰特到了伊恩,不知道还有没有和他一样掉到这里来的同伴。佩雷拉觉得脑子有点乱。他们约定好的计划,雏形是由他和赫夫回到最初到达的山谷将机甲开出,直接在高塔上把格兰特接走。离开的时间肯定要在午夜,越少人看到越好。这么看风雪天气比较可行,人们会尽量避免在那种时候出门,夜场也结束得早很多。
这段时间的生活脱离了他所习惯的环境,但日子一长,人总是会慢慢适应世界,他们也能做到安定地在新地方活下去。
快到午夜的时候下起了小雪,晶亮细小的雪花飘啊飘,沾在窗户上,室内的温暖透出去,很快就将它融化成小水珠。
佩雷拉将大门打开,冬夜里真实的温度让他忍不住裹紧外套。那个孩子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瑟缩着。他有点后悔,至少该给他一点厚实的衣服或毯子。但又想,流浪的孩子要把这些东西存放在哪里呢?
“是安迪雅。”赫夫回来的时候说:“我问过了。”
“你们又见面了?”佩雷拉替他拍掉肩头的雪,他记得赫夫出门的时候是穿着外套的。
“在拍卖场外面见到的。”赫夫说:“他大概在那附近的某个地方过夜吧。商业区有些店会开到很晚,后厨一直烧着火,附近也没那么冷。”
“你不觉得他在跟着你么?”佩雷拉关上大门。
“你也这么想?”赫夫考虑了一下:“我想他只是,怎么说,小孩子有时会不由自主地觉得一些人很亲切吧。”
佩雷拉叹口气:“你的外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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