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缕深深地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徐徐地开口,似在悲伤般哑然道:“嗬,情意?生前我一腔情意付给了一人,没承想,他一朝登基后,害怕被人抖出我和他的关系,一杯毒酒送我去了黄泉,幸而天怜,那青竹席子本就阴邪,寒风冷雨,葬地阴凉,还竟让我碰上个过山之人,吸了他的精气血液后,遂成了这幅鬼样子,只要不灭,我定要这天子百姓离心,天下背离,国不成国。你猜我是谁?”他顿了顿,笑得妖魅,接着道:“谁也不会想到,繁缕就是顾挽,那个已经死了的顾挽,只是我没有想到,死后还会碰上一个将真心捧到我眼前的人,只不过,不说也罢。”繁缕转过身去,意欲离开。
不是没有想过他究竟经历过什么,只是料不到事实竟是如此。
“阿繁,那样的人不值得你如此,要是我,就算一辈子被人说道,我也不会……”百里策的声音几分哑然,他从后面用力拥住了繁缕,其实,他想,若是能入了他的眼,得了他的心,就是没了这条命,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繁缕欲挣开的动作僵了僵,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早已罪孽深重,已经是不得超生,以后不是化作一抔黄土就是一堆烂骨头,是入不了轮回道的,你这又是何必?你与我一起,不出几年,必会气弱力尽而亡,趁着现在,速速离了我去吧,如若不然,等我后悔了,我......”
如若不然,等我后悔了,我就不会放你走了,一辈子留你在身边,死也只能死在我的床上。
还未等繁缕的话说完,嘴已经被人堵住了,而他脸上的那滴清泪滑进了百里策的唇沿,涩涩的......
三年后,新皇早已因为德行欠缺耽于美色不思朝政而被废,当初的妖道横行尽数归于新皇不施仁政而草草结案。
陵游城中人只道可惜了当年的京兆尹大人,能文能武,逸才过人,却偏偏做了个槛外人,辞官云海四海去了。
这百里策虽未能为天下百姓造福,却有缘曾成了术法高深慈悲心肠的天机子道士的关门弟子,也算是入了道门。
一乡邻村内,瘟疫蔓延,过往路人莫不敢入,只一清俊公子,腰上悬挂着一方玲珑灵囊,采药,煎药,事必躬亲,不收银钱替村人治病除瘟疫,众人只道是个活神仙下凡。
瘟疫除尽,疾病赶除后,村人却再也寻不见那位活神仙,可了不得了,竟真的是个神仙下凡。
阡陌小道上,那位活神仙轻轻用指尖摩挲着腰间那灵囊,柔声道:“阿繁,等到功德积够了,我就送你投胎去,下辈子,我去找你……”
下辈子,我去找你,我会早早地找到你,不会让你再碰上负心人,我会对你比对自己更好,到时候,你可不要忘了我?
☆、清明
“夫子,夫子,有个死人躺在书院门口,好多...好多的血......”
说话的是在私塾里念书的学子,趁着晨光熹微之际欲赶个早来朗读,未曾料到被个满身是血的死人吓得脸色青白,浑身颤抖瑟瑟缩缩 。
“快,子轩,快带夫子过去。”游七弦早上刚翻了两页书,却叫这学生唬了一惊。
好生生书院门口躺了个血人,不说生死之事顶大于天,光瞧这学子上学的时辰,到时候吓坏了孩子可如何是好?
这书院的夫子姓游,是四邻八里唯一的教书先生。
人人都知道苍梧镇里有位游夫子,貌正品端温如玉,学识渊博,人品贵重,单名一个岚字,字七弦,平素与人为善不与人争,兼有一副慈良心肠,脾气甚好,是以颇受四邻的敬重。
只是如今已是弱冠之际,仍旧尚未娶亲,镇上不少闺阁女子一颗心巴巴地放在他的身上,有待嫁闺中的想方设法搭桥牵线,引得无数红娘欲一线牵天赐良缘,奈何信女有意流水无情,这姓游的夫子只道未立业如何成家,到头来怕苦了人家姑娘,抑或以年纪尚轻为托辞皆数一一婉拒。
一经提起总被些借口挡去,众人只道是读书人心比天高,微微一叹也不做多少寻究。
再说游岚见着地上躺着的那血人,一个趔趄后退好几步方才站稳住,深呼吸一口气后,立刻上前探了探那血人的呼吸,这不明来历的人也算是命大鸿福七天,竟然尚村一口微弱的气息。
游岚再细细一看,只见这人身上刀剑伤不少,小腹处还有一处大伤,若是不救治恐怕撑不了多久,也许一时三刻就要去见阎王爷,人命关天之际再不多做思量,倾下身子搂起对方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后,匆匆进了内室。
游岚是个教书先生,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大夫,平时小病小痛倒知道如何处理,如今碰上个见血的,只能是手足无措。
有道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游七弦慌忙之中脑子还不至于一片空白,放下伤者后,后脚跟还没着地便欲匆匆寻镇南头的李大夫过来,可袖子猛地被人一扯,半天连房门也没跨出去。
“不要去找任何人,否则......否则我......我杀了你......”那男子早已经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此刻却紧紧地握住了自己手头的青霜剑,仿佛游岚一踏出门口,这剑立刻就会让他横尸在地。
“可是,你的伤......”游夫子急得脸色通红。
“没...没什么可是的。”那男子厉声道,只是并未达到效果,伤得太重以至于声息微弱,他见这呆愣愣的书生并无恶意后,缓缓地闭上了血迹污污的眼皮。
“那......你不让我去请大夫,只能我自己来给你包扎,虽然我不是大夫,不过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的,只是......你忍着点...”且说且翻出些伤药布袋,又去烧了些热水。
待包扎清理一番后,那血人脸上的血污清洗干净后,游岚竟发觉床上躺着的那男子鼻若悬胆,眉目舒朗,虽身受重伤依旧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不掩龙章凤姿之态。
“君子当不趁人之危,君子当恪守雅正,万不可心生污糟......”游七弦边念叨着几句镇心咒边逃似地出了房门。
这人生得好看,原来也是罪过!
“子轩,过来。”游七弦朝那早读的小学子招了招手。
“夫子,您有事找学生吗?”名唤子轩的孩子乖巧地问道。
“子轩乖,今早上夫子救回个大哥哥的事,是夫子和子轩共同的秘密,只有我们俩知道,所以子轩要好好保密哦,不可以让其他人知道的。”游七弦哄小孩子的本事一流,几句话叫那学生头点地如捣蒜。
“这是子轩和夫子的秘密,子轩一定不会和别人说的,连娘也不可以。”小孩子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有几分小大人的意味。
他刚刚包扎的都是刀剑伤口,那小腹处的伤口还是致命处,所幸那刀伤未再进一毫,要不然当真是立刻飞升,此时,就是个脑袋不太灵光的人,恐怕也知道个中厉害,什么人会下一刀毙命的狠手,他这才叮嘱了子轩几句,以免节外生枝。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又是谁下如此的狠手?
难道是仇家寻仇,亦或者是关乎爱恨情仇?
游七弦不过一介书生,这江湖上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他着实不懂,只他以为,这人命无论如何也不该比之草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喂,你伤还没好,别乱动!”游岚见到床上躺着的那人正欲下床,三步当做两步上前阻拦道,果不其然,包扎伤口的布条渗出了隐隐血迹。
伤口定是再次开裂了!
还真是不听话!
“你这人怎么自己的身体也这样乱来”游七弦抢上前去,将他又按回原处。
黑衣男子如鹰般的眸子紧紧盯着游七弦,目光既疑且惑,道:“你应该知道留我在这里可能会引出什么样的祸患,难道你不怕吗?”黑衣男子并未回答游岚的话,反而不假辞色地接着道:“等人追来了,可是死!怎么样,怕了吗?”
他身体向前倾去,靠得愈来愈近。
“这个,这个我还没想过,不过......不过我总不能看着你死的,我救了你,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的。”游岚也没说假话,他真没想过会有人寻上门来,不过,就算那样,他也不后悔救了黑衣男子。
因为他信,好人是有好报的。
这世上的人总以为自己做点坏事,只要不教旁人知晓便可,其实啊,才不是这样的,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册子,不管多不值得一提的善事,抑或是比芝麻粒还小的恶事,都是要被记上去的,旁人是管不着,只是自己心中都有一把脊杖,自己良心总是会不安的。
床上的男子没有再动,变得异常乖巧,安安静静地看着游岚重新给自己包扎好伤口。
窗外种着的几株紫藤花顺着树干绕了一匝一匝,树丛中透过的几点点光亮,跳跃在两人的脸上,身上。
在游岚的精心照料之下,伤口慢慢地愈合起来,像是被石子打破的湖面,涟漪一圈圈散尽后依旧会平静下来。
“夫子,夫子,这位大哥哥真好看,他是夫子的朋友吗?”童言几多无忌,游岚也不知道那受伤之人有没有把自己当成朋友,毕竟直到现在连人家的名字也不知晓,只能捏了捏学子们肉嘟嘟的粉面,眼角含笑,清浅的笑容似暖阳般,照得近处站着的黑衣男子晃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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