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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鬼谈 (沈嬑)


  一道灵光乍然劈过天灵盖。
  这句话,是殷萼对秦歌说的。
  不,不是的。
  这句话明明就是南烛对秦歌说的,在柳条摇曳碧波漾漾的树下湖边。
  南烛揉了揉眼睛,眼泪却止不住地向外涌出,世人都说,妖无心,无情无义,无殇无泪,可这眼泪,与凡人的无异。
  秦歌,南烛,在一开始就已经错过了,纵使日日相见,也不会……
  这笔该死的阴差阳错,这笔剪不清理还乱的烂账,究竟要找何人算,又是谁的错?
  “这身青衫,穿在公子身上,苍翠如竹,好看的紧。”
  “哎,你叫什么名字,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
  “哎,别走啊!”
  无人应,湖边依旧杨柳飘絮。
  再一春。
  秦歌死后,南烛向判官撂了挑子,独自回了修行的枫遗山,山上竹林成海,青翠苍郁,此后,再不复出,立誓永生永世守着一座坟。坟头立着一块墓碑,上面写着:
  吾妻-秦歌之墓。

  ☆、姜瑛

  “大哥,你平日里如何胡闹,我也不愿再说,只是这次确实太过火,父亲怕是气得不轻。”座上一白衣男子收眉敛目,声音沉沉,美玉般的脸上早已是苍白无一丝血色,身姿孱弱,纤细的骨节紧攥得咯咯直响。
  “那是你的父亲,与我何关”
  堂间笔直站着另一男子,高冠鲜衣,穿得花里胡哨,花孔雀一般,只见他先怒冲一声,片刻之后慌慌忙忙,连声不迭地陪笑道:“二弟,大哥这次知道错了,真的,不过出云已经有了我们姜家的骨肉,日后孩子出生还得唤你一声小叔父,断断不能再流落于烟尘之乡的,说出去还不是丢咱们姜家人的脸面,你说,是吧?”
  边说边缓慢挪到了座上人的身边,右手想伸出去覆住自己二弟的指尖,斟酌再三还是黯然缩了回来。
  只耷拉着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肩膀下垂,当真是一派要死不活的混样。
  这正是姜府无权无势的大公子——姜鹤,而那堂上掌势的白衣痨病鬼,却是他名义上的二弟,姜家的二少爷——姜瑛。
  “你还知道丢姜家人的脸,那戏子有什么好,如今还让她有......”姜瑛脸色愈发难看,苍白似鬼,口中的话再说不下去,将将卡在这里,重重叹了一口气,遂欲拂袖而去。
  姜鹤见此状,呼吸一窒,一口白牙紧咬,忙欲迎上去问个明白,终究被姜瑛一句“既然那女子得你青睐,我自当去求父亲成了你的美事”生生堵在了门口,双手双脚全似僵硬不得动弹,脚下一不留心,一个踉跄瘫坐在地,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紫,只双眼呆滞目然,宛似死人。
  下人们只道自家不顶事的浪荡大少爷又惹了什么孽障,留下一堆烂摊子容二少爷收拾,不过主子始终是主子,下人最要紧的是安守本分,不该看的,不该听的,都要避着,于是一应地噤若寒蝉,不敢妄自探测。
  只是可怜了姜二公子,明明是天生的富贵子弟,天份极高,头脑灵活,精明能干,无论是读书还是经商,皆是一把好手,若是照此下去,跃入龙门指日可待。
  只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好生生的一个七窍玲珑剔透的人物,偏偏身患顽疾,不治之症,怕是没几年活头。
  外人只道,这姜家老爷已是末年,幸亏出了个姜二,撑起了一片天地,只消那位去了,就剩下酒囊饭袋的姜大少爷,这姜府指不定多鸡飞狗跳闹出多大的乱子,只等着看吧,唉,都是讨债鬼啊!
  话说这姜家也是有趣,十里之内难碰上这般的。但凡是有点根基的家族莫不是以长为尊,以嫡为贵,三纲五常中也道从父从兄从子,兄长之话比之如父,偏就这姜府也是个异数。
  姜老爷子偏惯爱幼子姜瑛,自小作后承祖宗基业的人物育养,雷厉风行手段厉害。而姜家大少爷,自小是个没权没势的,挨了打也是和血吞,无处诉,无人哭,亲娘早去,爹不疼,没娘爱。
  天行有常,世道轮回不堪人定,这姜家二少爷百人宠,千人哄,也逃不过满身缠疾,身子骨江河日下,不过弱冠之年,脾气秉性断无半分活气,府中之人见之如夜遇白无常般,仿若只消冷风一吹,顷刻间就能魂归黄泉撒手人寰。
  而姜大少爷眠花卧柳流连花楼,活脱脱一个花间浪子纨绔子弟,却不见平常浪子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虚弱之态,反倒是得了一副好皮囊,相貌堂堂,英气十足。
  这老天爷还真是公平啊!
  姜府主堂内,座上还是那位白衣二少爷,端起青花瓷的茶杯,低头抿了一口姿态甚是雅致。
  堂下规规矩矩站着一位女子,那女子低眉敛目,双手小心翼翼地绞着帕子。
  “你就是我大哥口中的出云”姜瑛撩起眼皮,随口问道。
  那女子福了福身,怯生生小心应道:“回……回二少爷,是,奴儿出身青楼,幸蒙大少爷有心垂怜,处处照料,能侍候他,是奴三生修来的福分,望二少爷成全。”
  再一抬头,梨花带雨,引人怜惜。
  一字一句无不透着拳拳情意,好个三生修来的福分啊!
  姜瑛抬眼瞥了一眼堂下女子,桃红上袖湖绿裳,眉目倒也算是清秀,细眉杏目,乖巧娇柔,连声音都是软软的,原来他大哥喜欢的是这般模样的女子,只是做得温柔乡,不知可否做得了美人灯下红袖添香?
  他心中略略郁结,似有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得挥去,遂挥了挥手示意仆下妥当安置那唤做“出云”的女子,自己倚在紫檀木美人靠的背板处,垂目深呼吸了几口,又想到自己大哥此刻恐怕还在外面厮混作乐喝酒,心口一痛,止不住咳嗽声声,一股锈铁味霎时涌上喉咙。
  他原非姜家老爷之亲子,他娘本是姜家老爷故人,身死之后留下丁点骨肉,姜家老爷怜他一幼儿孤苦伶仃,恐日后颠沛流离无枝可依,遂将他捡了回来,入了姜氏族谱,此后衣食住行,无不经手,从小悉心教导,诗书字花画,商经手段,无一不通。
  后来竟欲将姜家基业尽数交与他,只道姜鹤是个没头脑的,只知游戏花丛,如何能守家财使之不外流,保祖宗基业长存。
  许是这般不得父亲青眼,大哥自后愈发混账,留连秦楼楚馆红绡帐暖,狐朋狗友戏作一团。
  这一出乱七八糟的戏,竟不知是孽,还是祸?
  月色正浓,欲沉清湖,鸟叫蝉鸣,夹杂着声声蛐蛐叫唤。
  姜瑛素有夏夜开窗入睡的习惯,此时只见一道模糊黑影跃过窗子,放慢脚步,轻声试探着向床前挪动,身体摇摇晃晃,一股浓烈的酒气袭面而来,约莫三尺距离的时候,陡然停下脚步,再不做前去。
  姜瑛本来就疾病缠身,夜里难睡得沉,这般酒气,这般动静,如何醒不来,只静静地闭着眼睛,详装不知。
  那身影挺拔宽阔,定定地盯着床上之人瞅了半晌,目光痴痴迷离,指尖停留在那张苍白脸面上方半晌,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趁着月色朦胧,那道黑影顺着原路翻出窗棂,只听窗外“咚”的一声,声音沉闷,夹着一声闷哼。
  黑夜中,姜瑛睁开了眼睛,盯着黑漆漆的房梁,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这个傻子莫不是滚下了窗户思及此,竟不自觉嘴角噙了一丝青涩笑容,不过片刻恢复满目怆容,喜色不过片刻云间,划归无形。
  他二人自小一起长大,虽其间牵扯无数,父亲偏爱于他,兄长心中定然是有怨懑的,可到底尚有几分情意在。
  只是年岁越长,隔阂越多,纵使心中有绮念,也是扭曲的、不能存于青天白日之下的、罔顾人伦的,如今大哥已成家立室,日后断然不复从前那番,尽管他自己知晓大哥以前待他也是面上笑心里恶,或许也有真心,可这些真心,早已经被搅得复杂绝伦难以辨认,不过是求个称心如意罢了,就这么难么?
  有些时候,欲与情彼此纠缠,实在难以辨析。而情与利却是分庭抗礼,相爱相杀,落了个七零八碎混成一锅大杂烩的下场。
  相爱吗?
  没有一个人想承认。
  没有一个人会承认。
  自出云入了姜府后,姜家大少爷果真收了不少脾性,成日与自家妾室对面画眉,琴瑟和鸣,倒也给姜府少添了些糟心事,那以前常常找上门来的老鸨也不再来。
  姜瑛见他夫妻相与和睦,妻贤夫顺,心间泛起阵阵悲凉,却也稍加安慰,一时之间竟不知于他而言究竟是乐事还是哀事。
  那个人,以前说过喜欢他,现在却总是让他难过。
  当真是可恨,可更恨自己,如今这般局面不正是自己所一手造成的吗?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姜瑛之母曾与姜家老爷相识相知,可无奈襄王有意,神女无情,这神女心中所慕亦有他人,一朝嫁作他人妇后,生下一之有名瑛,不料天妒红颜,一朝香消玉殒,留一子存于世,后被姜府老爷养做亲子,改姓姜。
  此子相貌甚肖其母,细眉杏目,挺梁薄唇,肤色雪白,身姿纤长,雌雄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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