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合该是张嘉倒霉,平时好好在家打牌睡觉,那天也不知道什么风吹的,想起去亲自“视察工作”。瘾头上来了,还把一个司机赶去吃饭,准备自己重操旧业,玩一把速度与激情。
那个时候,私人公交车因为是不同老板,于是就算同路队,也私下竞争激烈。所以也不排队等车,都是售票员在车门口大声吆喝,乘客来了,看自己喜欢哪个上哪个。为了利益,把自己后面车次上的乘客转运到靠前的车上,也就成了私人老板们为了节约成本提高效率的一个通用手段。
那天正好是国庆节第一天,张嘉把车上的二十几个乘客都赶到了自己前面的那辆马上出发的车上,满意的看着满满当当的一车人,仿佛在看一车的钞票。
谁知,看着车开出去,还没把新点的一根烟抽完,就听到车队调度在喊,出事了出事了,刚刚开出去哪个车从桥上冲下河了。
张嘉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叫了个出租车就往河边跑。到了引桥,发现已经堵上了,又急忙下车往桥上跑。
事实上,公交车并没有掉下河,而是不明原因的在引桥阶段就横贯了整个跨河大桥,从左边去车车道直接穿过右边来车车道,然后撞断了护栏,掉到了桥下的滨江路上。
张嘉疯了一样从下桥的阶梯一路朝滨江路狂奔。脑子一片空白。跑到车旁边的人行道上就被维持秩序的警察拉住了,张嘉费力的打量着变形的公交车车牌。
就是张嘉那辆车。
张嘉顿时汗就下来了,整个脑子嗡嗡作响。
这次事故总共造成了三十人当场死亡,二十多人受伤,并且一半都是重伤的特大事故。
张嘉之后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这次事故的原因。驾驶员老李是老司机,不说从来没出过事故,也是至少身上没有带着人命,甚至剐蹭事故都少的一个清白人。张嘉找的司机也都是有定期体检的,那种有心脏病高血压等像□□一样病的司机张嘉还真不太敢用。而且,那天张嘉还在发车之前跟老李嘻嘻哈哈的聊了会天,也没见他有什么身体异常啥的。那天确实有点下雨,但是C市这个天气,但凡入冬都一个月有半个月雨。就算道路湿滑,这跑了几十年车的老司机也该习惯了。何况,横贯四车道,还撞破护栏飞出桥面,怎么都想不通什么样的情况能让老李做出把方向盘几乎打了360的反应。
张嘉琢磨,难道是车有问题?虽然张嘉的车也有在规矩的年检,但是年检也都是找关系交钱通过。而且公交车使用率太高,平时这样那样的毛病有不少,很多都是司机自己琢磨着在修。
肯定是车的问题,张嘉想,这下完了。
警方很快就介入了。但是,出乎张嘉的意料的是,这件事并没有大肆宣传,甚至本地报纸都只是发了一段寥寥数字的通稿,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张嘉一头雾水。但是又心存侥幸。
然而,上天并没有眷顾张嘉。
虽然事故不知道是像网上流传的因为要申奥所以被捂了下来,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张嘉作为车主被关到派出所了几天,反复的被询问自己的营运资质,司机的聘用信息,公交车的年检信息等杂七杂八又无关痛痒的事之后,没给任何交代,甚至连出了事的车都没见到,张嘉就被放了出来。
之后,张嘉倾家荡产的赔偿了老李的家属和死伤乘客家属。
张嘉顿时产生了一种茫然的感觉。他直觉这事肯定没完,可张嘉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的情况。
事实上,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老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事故之后,全市整顿所有私人运营公交车。所有的私人公交线路都被公交公司接管,运气好的得到一笔赔偿金,而像张嘉他们这种重点整治对象,跑不了车就算了,张嘉甚至不知道到底自己的三辆公交车去了哪里。
公交公司说压根没见过,警察局的回复是事故车辆已经报废所以送了废车场,其他的不知道,警察不管车。可张嘉明明记得是事故之后某个政府部门来统一把他们那条线路的车都拉走的。诡异的是,当时乱作一团,张嘉去他们车队到处打听,居然没有人注意到到底是哪个部门来办的这件事。
本来已经一无所有的张嘉还指望把剩下的两辆车卖了继续过日子。但是经过几个月的东奔西走,他绝望的发现,这竟然都成了奢望。
贫穷和舆论的压力,导致张嘉的老婆跟他离了婚,带着孩子离开了他的生活。张嘉也开始每天借酒浇愁。
后来,在别人的教授下,张嘉开始了漫长的找人评理的生涯。一开始他也是真的以为可以靠不停的一级一级反应情况来找回自己的车,但是他渐渐发现,不管接待他的人摆出多么真诚的表情,做出怎么走心的承诺,都只有一个结果,不了了之。
张嘉不知道到底其他人的诉求最终通过这种方式得到解决没有。他只知道,他最远甚至去了北京,那些和蔼可亲的接待员转头就打电话找来了社区的燕大姐和社区民警把自己接了回去。
当然,也不是一无所获。张嘉后来也想通了,车估计这辈子是找不到了,但是抓住这个借口,他可以很好的过完下半辈子。逢年过节必须给他送慰问品,平时社区有的福利补助也必须有他一份。张嘉甚至有些飘飘然的觉得,自己仿佛高人一等,看人都不由得把头抬得高了几分。
☆、3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刘越摇摇头暗暗心里想。
那天把张嘉打发回去之后,刘越就把情况汇报给了老主任。老主任对此也很头疼,一脸为难的让刘越跟何川海商量着去张嘉家做维稳工作。
刘越心里再不愿意跟何川海打交道,也不得不郑重的给何川海打电话,约了个时间在办公室见面,商量后续的工作开展。
看着刘越一脸不情愿的表情,计生小子一脸奇怪的问刘越:“你丫平时挺好说话,人何川海也没得罪你,为啥你提起他就一脸便秘的表情?”
刘越皱着眉看着他说:“八字不合这个答案不知道八卦小队长你满不满意?”
计生小子低着头偷偷笑。
刘越想到要去张嘉家里整天呆着就头疼,何况有可能要还要面对何川海。他无论如何都脑补不出来三个人共处一室能有什么话题可以聊。最大可能就是三人大眼瞪小眼。想想刘越就觉得尴尬,更别说听主任的口气,就算不带慰问品,估计还得管张嘉的吃喝。刘越是不指望何川海这种真正吃公粮的人会掏这份钱了。想到即将受伤的钱包还有苦没处诉,刘越就只有自己跟自己运气。
所以何川海来社区见到的,就是刘越黑着一张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何川海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个明明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刘越,他心里就有一种微弱又莫名其妙的烦躁。
好在何川海虽然职业习惯导致喜欢追根究底,但是说到底只是感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也没想过深究。心里想着除了工作少跟刘越打交道也就是了。
刘越虽然心里疙疙瘩瘩,但是事关工作,也没多说什么,就把张嘉的卷宗拿出来,在何川海看的时候顺便把前几天张嘉来社区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
何川海翻着卷宗,习惯性的皱着眉。
撇开张嘉现在这种拿着鸡毛当令剑的行为不谈,这件事确实疑点重重。要知道,虽然以前的机构有职能重叠和工作拖沓等一些毛病,但是这种没收财产不给赔偿就算了,连说法都不给的情况真的不太常见。
结合当年的互联网并不发达,而公众舆论都对事故采取了一种刻意模糊的态度,何川海几乎断定这是上面有意的在捂盖子。这件事肯定有什么不能公开的理由。
但是,不管怎么想不明白,这件事也过去了这么多年,想要去细查,不仅不可能,何川海觉得就凭张嘉闹事或者他甚至加上刘越都不可能有能力办到。所以他合上了卷宗,问刘越:“这种情况以前社区是怎么办理的?”
“……去他家里□□。就是他吃着我们看着,他坐着我们站着,他上厕所我们跟着。”
何川海虽然知道刘越在鬼扯,但是还是被刘越的口气噎的够呛。
于是,在不太和谐的气氛下,刘越跟何川海商量决定人代会开始就去张嘉家里“维稳”。
因为考虑到一个人值班有可能发生什么意外说不清,容易被张嘉倒打一耙,何川海否定了刘越一人半天的提议,还是按照以前的规矩,两人一起行动。
☆、4
还没到人代表开幕。刘越还在为社区人大代表选举忙的昏天黑地的时候,某个加班的傍晚,就听到居民代表来说张嘉又在家里大吵大闹,说他要去喊冤。
刘越唬了一跳,赶紧给主任说了一声,又给何川海打了个电话,就让居民代表带着路往张嘉家方向赶。
张嘉的家在刘越他们社区一栋老旧居民楼里。九十年代的楼梯房,总共八层,每层四户。张嘉家在三楼。
刘越从社区办公室气喘吁吁的跑到张嘉楼下,就看到何川海也开着警车亮着灯但是没鸣笛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