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他爱不得恨不得,只留下千疮百孔的心与一地沧桑荒凉。
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净离了。
你若是爱过一个人,便自问于心吧。这世上难得有情人,而像净离这样的又何止是一句难得。
醉闲浑浑噩噩的推着轮椅往前走。可前面是什么?他身后又是什么?醉闲不知道,他只是一闭上眼便是满目的血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划开自己的胸膛,露出活生生的心脏,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像他现在这样,痛到麻木就不痛了,只是天地浩大,想要跟着他一起离开而已。
可清新着,清醒的知道,那个人,还活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于是,他又开始回想。回忆遇见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他问,明明你放不下我,明明你还爱着我。为什么,你明知道我在找你,上天入地的找你,你却不来。
他想要问一问他,不知啊,为什么初见之时,你认不出我,明明我一点儿都没变。你看,你变了,变了那么多,可我还是认定了你。
他想知道,当他一遍遍的问他你是不是净离的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他想问,不知,那道伤口还疼不疼。
曾经这两个字,困住了醉闲十万多年。圈圈绕绕纠纠缠缠,醉闲以为自己终于走了出去,结果发现,原来不过是扩大了一个圈,他还是要继续纠缠下去。
所谓当初,他以为自己真到真真切切,如今啊,大概是稀里糊涂,什么都不明白了。不明白相遇,不明白交心,也不明白,当他说出那一句情有独钟的时候心里作何想。
下凡历经世事,感悟凡情,了悟尘缘的佛遇见了一个魔头。后来,他离开了凡尘重新成了佛的时候,又将那个魔头扔到了何处呢?
醉闲不知道。突然间,也不想知道了。
他怔怔的抬头望去,不知道自己又到了哪里。只是突来一阵剧烈的狂风,吹的人东倒西歪,更是将一树绿叶摇得纷纷飘落,簌簌作响。
醉闲抬起手遮挡突来的飓风,无意间又想起来初遇见不知的时候他带着他找空心柳,也遇见那么大的一阵风。他告诉他,那是人死之后的执念。
风来得快,去得也快。醉闲呆呆的将手挡在眼前许久,才恍恍惚惚的放下手,风已经走了么?
手甫一落下,便发现膝盖上落满了树叶。碧绿色,巴掌大,尾部尖尖的,醉闲捻起一片不自觉的摸了摸,粗糙的叶片摩擦过指腹。原来是榕树叶啊。醉闲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到了榕树低下。
忽此榕林中,跨空飞栱枅......
是谁又在念着这首诗?
远远的,是不是有个青色僧袍,手中抱着香烛的小和尚面容沉静,眸中暗藏着悲悯,看着好像马上就要乘风而去的小和尚走了过来?
不对不对,是一个举着二十四骨的油纸伞,一身胜过白雪的僧袍,收敛的眉目单手合十朝着他走了过来。他说......别来无恙。
醉闲缓缓的闭上了眼,再睁开的时候,那个出尘冷清的和尚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榕树下,一个魔头压在一个面如玉气温雅的佛身上,他扯开他的僧衣,没有找到肩膀上的齿痕,只看到一道伤疤。一道几乎将胸口剖开,掏出心脏的伤疤。
魔头拂开膝盖上的榕树叶,散开的眸光终于又聚了起来。他四下一看,是回河海寺的路,那条青石板路,路边种着树,树边是潺潺的溪流。醉闲将榕树叶扫入溪水之中,缠绕在腕间的佛珠发出细碎的声响。
不知说他来找寻,一些失落的过往。不晓得他又找到了多少。
醉闲推着轮椅想,如果你面对一个人,爱他不让,恨又恨不得。那么,你该如何?你又,能如何?杀了他,不择手段的将他成为自己的所有物么?
他已经,为他死过一次了。
醉闲再一次的穿过镜门,却发现又落到了一地冰雪里。只是喧嚣的风中,不再飘雪了。
还是破败的大殿,还是残破的雕花木门,一个身着雪白僧袍的和尚背对着他跪在剥落了金漆的佛像之前。脊背挺直,如松似钟。他在哪里,哪里便霎时清净,清圣如西天佛殿。
那是不知,不是净离,醉闲知道。可是不知,不就是净离么?
这个和尚,还不知道他勘破了他苦苦隐瞒的身份吧。
如果,不愿再与他有所纠葛,那为什么还要对他说那样的话。如果,他还愿纠缠下去,那又何必苦瞒着他的身份任由他痛苦。
醉闲想知道,却不想问。
他只是推着轮椅过去,唤了一声:“和尚。”
不知背影一僵,捻着佛珠的手也立时顿住。他没有回头,没有看一眼大殿门槛外的醉闲。
他只是垂着眸,望着面前的一片雪白,自顾自的开口:“施主,自今之后,你我便莫再有所瓜葛了吧。因果纠缠,便当全数清算,你看如何?”
他早已预料,以醉闲的性子,此刻他若说出这一番话,是少不得挨上一剑,问一句为什么的。他会很气恼,会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大声质问。可能他会红着眼睛好像下一刻便会落下泪来,也或许一怒之下便取了他的性命也不一定。
醉闲自然问了,只是他极镇静,他道:“给我一个原由吧。”语气之平淡好似在说“给我一杯水吧。”可他平日啊,便是讨一杯水也是可以三波九折的,何时这般的静这般的淡。
“不过是天下与你之间,贫僧选了前者。”不知用早早想好的,也确是事实的答案吐了出口。
醉闲点了点头,越过高高的门槛在不知身边停下。许是大殿的门已经破败不堪的缘故吧,便是大殿里面也积满了雪。不知闭着眼睛,不言不语亦不动,好似不论醉闲做什么他都甘愿承受一样。
可醉闲,什么也没做。甚至,什么都没再问。他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但是他一个都不想知道了。
他只是从袖中取出那两朵娇艳无比的白莲花,当真白的无暇。他弯下腰将莲花放到不知面前的雪上,低声道:“还你。”
不知一颤,缓缓的睁开眼,两朵白莲盛开灿烂,竟比低下白雪还要耀目几分。可这样好看的花,却让原就惨白的面色更加了无人色。
可醉闲还没有结束,他一圈圈的解下缠绕在手腕上的一百零八颗念珠,念珠磕碰的细碎声响在万籁俱静的世界里变得无比清晰而刺耳。醉闲将念珠递给不知道:“这个,换回来吧。”
不知沉默的接过小叶紫檀的佛珠,将手中的菩提子还与醉闲。接下来的两人都冷静的可怕,醉闲将菩提子收回袖中,将手串也脱了下来握在手心给不知。
不知抬眸望了一眼,抬起手却没有接过去,而是手心一抹,原本普普通通的小叶紫檀的十二颗佛珠突然有一颗发出碧绿的光芒。
“这是木灵珠,魔界怕是需要。”不知淡淡的道。
醉闲沉默了片刻,收回手,却是将佛珠中间的绳子解开,独独取了木灵珠,将另外十一颗佛珠穿了回去放到了不知面前的雪上。
不知不动,他也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走到门槛时,他忽然觉得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他恨他不甘,他觉得他的高傲他的誓言被他踩在脚底。可他能做的不过冷笑一声,带着自己仅剩的尊严,哑声道:“净离或者不知,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虽然你骗了我,但是我却不会食言,答应你的能不杀的人我不会动手。这样岂不是比在你的脸上扇两巴掌,更来得痛快。”
说着他推着轮椅慢慢的走出了寺院。他没有回头,一下都没有。
不知蓦然喉中一甜,他还来不及拿手去捂,一口鲜血依然喷了出来。染红白雪,也染红了无暇的白莲。
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的抚上娇嫩的花瓣,似是要将刺目的红色擦干净,却越擦越红。他还是不懈的擦着,执着的想要将血迹擦拭干净。可还没有等他将花瓣擦拭干净,花就开始枯萎了。冰天雪地里,没有一朵花可以长久的。
不知澄净若琉璃的眼忽然一红。起先只是一丝红线大小,而后迅速扩大,没一会儿,琉璃似的眸就变的通红,如同染上了谁的血。又似乎是天罗地网将他紧紧包围束缚,逼他就范。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往事观,意难平
第四十一章 往事观,意难平
醉闲又穿过一个镜门,再睁眼时,人已身处热闹的元宵灯会之上。还好他落身之处是在桥洞之下,也没有人发现突然出现的他。
随手给自己罩了个隐身咒,心下愈发烦闷。吵,实在是太吵了。
桥上手中提着一盏精致的花灯蹦蹦跳跳招呼着“娘亲,快些快些”的小丫头,桥头拿着天灯吃食,笑着回答“你慢些,不着急,莫要摔了去”的温婉妇人。很吵。
对岸,一群文士大半的读书人推搡这一个满脸通红的好友,放下一盏美丽的荷花灯。哄笑声打趣声,还有那书生红着耳朵脸颊大打闹声。很吵。
另一头,含羞带怯的姑娘在人群中被人拉着催促着“快些快些,看看那秀才怎么说的,诗写的不好,咱们可不依他”。那姑娘越发羞赧,小声的拒绝着,却还是寻人勾起了花灯,托在手上。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