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叔到底所谓何事?”宁熙烨不耐烦地打断他,脸上明显有了不耐的神色。
辰王爷这才说了,原来是为了永安公主之女宁瑶郡主:“小女孩家家戏文看多了,成天的喜欢才子佳人什麽的。这不,不是又要开科考试了麽?在家里头哭著闹著要嫁状元呢。我想著,让你下个旨,今年谁中了状元就把宁瑶嫁给他,也是佳话一件呐。是吧……”
“准奏!”不等他说完,宁熙烨就想打发他走人。可辰王爷却还赖著不走,絮絮地说著:“转眼要入夏了,南方瘴气多啊……也不知道方载道大人在那边怎麽样了?哎呀,这是朝廷重臣啊,他走了多一个多月了,大理寺里头的状子都堆得跟小山的。再要中了瘴气可要怎麽办呀……”
“传旨,宣方载道大人即刻回京!”宁熙烨气得活活咬断一口银牙。
辰王爷这才满意地走了:“年轻好啊,要干什麽得赶紧干啊……”
可苦了宁熙烨和陆恒修,好事两度被阻还没完。才刚把陆恒修抱进怀,门外的灵公公又喊开了:“齐大人求见!”
“不见!”宁熙烨赤红了眼睛,吼声震得宫门都抖三抖。
陆恒修只得笑著劝他:“算了吧。”
一阵风吹过,地上的纸纷纷扬了起来,起起落落间,帝相二人无奈地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门外的齐嘉被皇帝的吼声吓得往後退了三大步,红著眼睛问灵公公:“皇上这是怎麽了?不会砍了下官的脑袋吧?我……我就是来把早上忘了递的折子给补递上……我没干啥呀……”
“这奴才可不知道了。”灵公公挽著拂尘闲闲地看天上的流云,“大概是时候不对吧。”
第五章
陆老夫人忽然说要回家乡祭扫祖坟,陆恒修只得告了假陪母亲一同回乡。
宁熙烨扯著他的袖子把脸拉得老长:“就不能让恒俭陪她去麽?”
“恒俭病了。”陆恒修柔声解释。
陆家二少奶奶心血来潮喜好上了瓷器,瓷瓶、瓷碗、瓷碟、瓷花盆,有花样的、没花样的,前朝的古物,现下的新款……出一回门扛回了几大箱。把钱看得比命还重的陆二公子拨著算盘才刚算清了屋里的,屋外堆著的还没点,人就两眼一翻厥了过去,倒下时没留神,还带倒了几个一人高的大花瓶。找来了大夫把脉扎针写方子买药,醒来头一句就问“花了多少钱”,一听数目,头一歪又不省人事。
出城这一日,宁熙烨率了文武百官来送。众人敬酒饯别,短短地道一句“陆相珍重”,便一起偷偷看著宁熙烨等著起驾。
宁熙烨却不理会:“朕再送陆卿家一程。”隔著袖子执著陆恒修的手死死不放,一边还拿眼狠狠看著边上强撑著病体来道别的陆恒俭。
没人敢说不成,一早就来送行的众人只能继续站在风里饿著肚子惦记著家中的老小都吃完午饭了吧?
齐嘉左看右看不见有人出声,就不怕死地凑过来轻声提醒:“陛下,该起驾了。”
宁熙烨闻言,两眼冷冷地瞟过来问:“是麽?”
大家赶紧站直了身板两眼看地,表明绝不是自己挑唆的。小齐莫名地问:“怎麽了?”
没人敢搭理他。
满意地转过脸,宁熙烨继续低声说著:“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陆恒修笑著点头,也压低了声音叮咛他:“要上朝,要看奏折,不懂的就问问几位阁老,不许胡闹……不许欺负小齐,不许欺负恒俭,谁也不许欺负。不然的话……”
“就抄《帝策》。”脸上却笑不起来,耷拉著嘴角,恋恋不舍的样子。
“我过几天就回来。”陆恒修宽慰著他,不放心地再三嘱咐:“不许欺负小齐,不许欺负恒俭……自己也好好保重。”最後一句声音低得都不能再低,说完连头也低了下去。
宁熙烨这才缓缓松开手,弯下了腰笑嘻嘻地去看他微红的脸:“朕等你。”
看著皇帝的笑脸,众人才舒了一口气,再站下去就快成石像了都。
陆氏的家乡是一个江南的小镇,虽自从封相後就久居京城,但是历代先祖除贤相陆明持随葬先帝身侧外,其他均归葬於故里。
供桌上上下几层列满了祖先灵位,燃起两支红烛,再点三炷清香奉於台前。屋外的春光照不进来,昏暗而寂静的祠堂内清烟嫋嫋,跳动的火光让牌位上的字迹也变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母亲喃喃地念著经文。低下头,膝下的青石板砖也是四四方方没有半点偏斜,只有格窗边的细小微尘在金色的光芒里舞动。
跪倒在案前,不一会儿就开始走神,宫里怎麽样了?那个谁有没有好好上早朝,是不是又兴致勃勃地伸长了脖子看群臣吵架?该用午膳了吧?总爱拉著他一起吃,才吃了一半就硬拗过他的手,凑上来吃他筷上吃剩下的,笑弯了一双凤眼看他窘迫的样子。奏折有没有好好看,还是又拖著小齐他们去逛御花园了?快入夏了,御花园里的白莲花该开了吧?清香娉婷,说不出是如何的绝代风姿,每年夏天都会在边上看很久。探身采一朵捧到他手中,不知是因为莲的心香还是他的指尖,人就傻了,水中倒影里,两张脸赛过了红莲花……
衣襟里收著他方才收到的信,他一早差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恒修,今天的早朝朕没有迟到。黄阁老那边来折子了,他说月氏族长同意把公主嫁给朕。朕觉得让他在那边养老也挺好的,不用回来了。小齐说公主一定很美,恒俭说公主的嫁妆一定很多,大臣们都跪下来恭喜朕。现在他们都在大殿里抄《帝策》。陈大人和周大人吵起来了,朕看了会儿觉得很没意思。你不在,早朝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原来一不小心已经把信背了下来,嘴角弯弯地勾起来,心里溢满了柔情。低著头看擦得很干净的青石板砖,看到一双眉梢微微上挑的凤眼,眸光炯炯,笑得很无赖,眼神却很正经。
老夫人忽然回过身问他:“在想什麽?”
“……”仿佛干了坏事被抓个正著,陆恒修支吾著答不上来。
老夫人没有再说话,继续回过头念起了经文。梵音过耳,净的是谁的心?
午後有本州太守、县令、乡绅及乡邻们来访,陆恒修陪著笑脸一一招待。
谁笑著说:“陆大人年纪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
谁又瞧著谁家的小姐意有所指:“张员外家的小姐也还没出阁呢。”
更有人拉著他压低了嗓子道:“小女的画像承蒙皇恩也被送进了宫,下官一直疏於管教,今後还请陆相多多担待。”
“……”
陆恒修心不在焉地听他们说,偶尔想起来就答几句,其他全交给了母亲来应酬。
这时候他在干什麽?奏折看完了没有?有没有去欺负齐嘉和恒俭?太後又让他看画像了吧?可曾惊豔於哪家小姐的美貌?还是守著一池未开的白莲发呆?又写信来了,不知道写了些什麽……
陆老夫人问他:“你觉得张家小姐如何?”
他迷茫著脸勉强敷衍了两句。
合上房门就迫不及待地拆开宫里刚送来的信件:
“恒修,朕有看奏折,刚好方大人来了,朕就让他和朕一起看。後来皇叔也来了,朕就和皇叔聊天,方大人继续看折子,皇叔的脸色很不好。御花园里的白莲花快开了,好像等不及你回来了,朕已经让小齐和恒俭去想办法了,一定要等到你回来才能让莲花开花。一个人站在莲池边上心里不好受,没什麽好看的,朕等著和你一起赏莲。快回来吧,等莲花开了你还没来,朕就打算把小齐和恒俭调到北边支援秦元帅去。”
果然又拿小齐和恒俭撒气,脸上却笑开了。
望窗外,落花满架,杨柳依依,一对黄鹂在枝头“啾啾”唱著。把平安结和信纸摆在一起,弯著眉眼发呆,才几天,就魂不守舍了。
“恒修,朕昨晚睡不著。带著小齐和恒俭去吃馄饨面,小齐说不怎麽好吃,恒俭不说话,朕让恒俭付了钱。以後再去吃就别付账了,朕让恒俭交足了三年的份。其实朕也觉得不怎麽好吃,跟上回和你一起吃的时候比,一点滋味也没有。回宫的时候看到周大人正被周夫人揪著耳朵从春风得意楼里拖出来,朕挺羡慕他的。”
“恒修,方大人正在帮朕看奏折呢。皇叔刚刚送点心来,真是,看奏折又不会饿死。朕看奏折的时候,你就不来给朕送宵夜。”
“恒修,太後又送画像来了。一个比一个难看。朕让画师给你画了一幅,画得一点都不好,朕想烧了,没舍得。朕自己也画了一幅,小齐问朕这是谁,恒俭说像是锺馗,现在他们正在抄《帝策》。翰林院说要修国史,朕想让他们俩把历朝的国史也誊一遍。”
“恒修,你什麽时候回来?朕想你了……”
“恒修,朕想你……”
“恒修……”
日日跪在祠堂中对著先祖们的灵位,“忠毅”、“惠德”、“显仁”、“纯善”……历代陆相殚精竭虑方换得如今陆家这如日中天的显赫名声。母亲点三炷清香,跪於案前,喃喃的经文声,幽幽的檀香。
格窗半明半晦的光影间,陆恒修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是谁的面容:凤眼狭长,眉梢上挑,龙腾九霄的金冠,气泽云绕的黄袍,水红色的唇似笑非笑,黑色的眼瞳灿过了五色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