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黄恬又闲聊了几句就走开了，刚走出教学楼他就昂首去看——果不其然看到一抹白色在苍穹翱翔。他慢悠悠地绕着学院的湖畔走，再途径校道最后走到一处小竹林里，挨着石板凳坐下。
忽而一阵劲风扑打在脸上，鞋子旁刚冒牙尖的小草颤颤巍巍地随风摇摆，头顶传来喧嚣的沙沙声。冰冷的羽毛挟杂着初春的草腥味，李旻曦总觉得那宽大的翅膀下一秒就会打在自己的皮肤上。不过，他依旧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过了好半晌，耳畔的风声渐渐停止，属于鸟禽的羽毛时而扫着李旻曦的耳鬓。肩头突然一重，尖利的爪子轻巧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李旻曦用余光瞥了眼肩头伫立的海雕，正好对上了那双敏锐幽深的金瞳。他叹了口气，这精神向导和他主人一样，只要对上视线，全部武装在身上的堡垒似乎就会顷刻瓦解。
过了大概十分钟，踩着草坪的脚步声愈渐愈近。着一身褐色大衣的赵旭走进了李旻曦的视线。
“太慢了。”李旻曦不由自主地嚷道。刚说完他就后悔了，这语气怎么听怎么都带着点埋怨和撒娇的意味。
赵旭伸出手臂，李旻曦只觉肩上的重量忽然消失，又是短暂的风声。下个瞬间，原本还停在他身上的海雕就到了赵旭的手臂上。
“有些事情耽搁了一下。”赵旭抬手捋顺雕头上的绒毛，解释道。
李旻曦没头没脑地问：“廖教授的事情？”
赵旭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
李旻曦也怔了，他就是下意识这么问而已，还真没想到会这么巧合。
赵旭乐了，让李旻曦赶紧起身跟自己拿车。
两道脚步声有条不紊地踏过草坪，细细的窸窣声就像沙锤摇晃的响动，一路伴随着他们走出这片绿地。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儿？”李旻曦侧过脸，黑黝的眼睛定定地望向赵旭，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他指的不是赵旭来竹林那刻，而是他出了教学楼而那只海雕就早早等在那里的时候。
赵旭一扬手，臂膀上的鸟禽展翅高飞。翅膀扇动的风卷开贴在李旻曦侧脸的长发，他也侧过脸，以一种奇特的同样姿势和神态望去。李旻曦这时候才觉得，他们原来是双胞胎。
“默契吧。”赵旭笑道。
很多时候，他就是觉得李旻曦会在那里，而那人也的确在他想到的地方等着自己。除了“默契”，他想不到其他更加比它更加合适的词语了。
李旻曦转开脸，嘴角暗暗地上扬。
从上两个星期开始李旻曦已经和赵旭开始了奇怪的同居生活。至于奇怪，是因为赵旭一个星期内只有两三天留在这边的屋子里留宿。李旻曦也摸不准赵旭什么时候会过来，反正最后他都像今天那样找自己，然后再一起回去。
“你想吃什么？”待李旻曦系好安全带，赵旭问道。
李旻曦想了想道：“想吃鱼。”
起初李旻曦搬到那个新房子里有那么几天的别扭，不过自从吃过一次赵旭做的饭之后，他也就心满意足地继续住下来了。于是，那短短的几天也有了指望似的。
“阿曦，过几天你和我一起去见廖教授。”赵旭控制方向盘的手指叩了叩，把正在游神的李旻曦拉了回来。
李旻曦不解：“我又不认识什么廖教授，怎么让我跟你去见了？”
“廖教授平生教导过多个特务组的人才。他有着自成一套的教学方式，也有着出色的向导能力。”赵旭看了眼前方的红灯，停下跑车转头望李旻曦。
这些李旻曦才听黄恬说过，不过他一时间不明白赵旭想表达什么。他只是安静地聆听，等待着赵旭的下文。有什么事情渐渐浮出水面，他有着这么的预感。
“我们的生母，”赵旭顿了顿，见绿灯亮了便踩下油门，“她曾经是廖教授的爱徒。”
李旻曦把稍微开了点缝隙的窗户关上，目光随着玻璃板的向上闭合而移动。泡沫般白色云彩缓慢散开，初春的太阳露出和煦的面貌。即使明媚的光线被暗色的窗户遮挡，但李旻曦依旧觉得有些刺眼。
过了好半晌，他垂下眼帘道：“你们说的那个廖教授……是不是在军队里有另外的身份？你觉得，他和我们父母的事故有关系。”
或许，就连李旻曦也没有注意到他毫不犹豫地说出“我们”这个词，赵旭先是一愣，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再而放松。
李旻曦突然奇怪地问赵旭：“你在开心什么？”
“不，没什么。”赵旭摇头，他一点一滴的情绪还真瞒不过自己的双胞胎弟弟，“你猜对了，廖元松教授曾经在特务组里就是我们母亲的直属上司。”
注意到李旻曦狐疑的视线，赵旭解释：“廖教授在特务组里正面出现的次数很少，再加上后来的辞职隐退，所以到现在，他这个身份基本没什么人知道。不过，我的同事有这个能力。”
李旻曦问：“那个眼镜男？”
“对。”
李旻曦颔首，上次见面他就觉得那个向导非同寻常，看那个样子猜对方八成不是情报员就是监察员。
“那他说不定是知道我们两个存在的知情人之一。”李旻曦突然拍了赵旭的肩膀，指着路过的超市急忙嚷，“哎哎，你走过了！”
赵旭扯下李旻曦搭上自己肩膀的手，攥着不放，另外一手淡定地控制方向盘。
他没好气地说：“我知道，我找个地方停车。”
李旻曦顿时像惊弓之鸟用力挣开赵旭，身子向后挪几乎紧贴着车门。他皱着眉不郁地看着路面。不过没多久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反应过激，闷闷地说道：“你好好开车可以吗？”
李旻曦的养父母就是死于车祸。赵旭看了眼李旻曦，手已经放回控制盘上。
“抱歉。”跑车进入了寂静空旷的停车场后，赵旭突然开口道。
他的声音低低柔柔，如同一股潺潺溪水抚平李旻曦方才焦躁不安的心。
李旻曦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再捏着下面的红玛瑙。他没有马上应答，想到刚才的情景他就觉得莫名尴尬。他似乎在无意间已经把赵旭列入自己在意的范围内。而对于赵旭刚才的无意之举，他的确是突如其来的害怕。
而这些，赵旭或许也很清楚。不然，他不会主动对自己道歉。
直到车头走进停车位里，车轮完全停止，引擎声也戛然而止。
“不，是我反应过度了。”李旻曦低声道。
“阿曦，在我面前你不必隐藏自己，没关系的。”赵旭拉过李旻曦放在膝盖上的手，十指相扣，“你生气了可以对我发脾气，你郁闷了可以对我吼，你开心了也可以和我分享。你现在不仅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是我最重要的哨兵。所以无论怎样，都没关系的。”
李旻曦动了动嘴唇，阴暗的光线下睫毛包裹的眼睛显得异常明亮和艳丽。赵旭想起了他第一次在酒吧见到舞台上李旻曦的样子，就是这双和自己看似相似又完全不同的眼睛，如云遮皓月，忽而徐风吹散了云雾出现最美丽的光彩。
赵旭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笑道：“那我现在可以牵着你了吗？”
李旻曦抿抿唇。他不敢说话，生怕扑通乱跳的心脏会从口中跳出。他压下了力道，把两人的手往下摁，上半身向前倾。他觉得自己应该对刚才那方应该是告白的话语做出回应，也应该大方展现自己的想法。
他不用隐藏自己——或许，赵旭真的能接受那个孤独成长的小孩。
两唇轻轻触碰，仿若两只蹁跹蝴蝶用最温柔的方式展开翅膀若即若离地相挨。
赵旭只是愣了几秒，他含笑望向近在咫尺的哨兵。而这个主动献吻的弟弟却紧张地颤抖着浓密的睫毛，绯红玛瑙在目光所触的地方下隐隐发亮。他抬起拇指抹开李旻曦眼角晕开的淡红，那双让他喜欢的眼眸随着移动的指腹一点点掀开。
这不能算是一个吻，但却是最温情最让人脸红心跳的吻。
第二十九章
直至去到超市里面，李旻曦依旧觉得自己的脸是热的。刚才停车场里的吻，于他而言是突然的冲动，虽然也算不上真正的吻。他平时脸皮挺厚的，结果面对着赵旭意味深长的笑容，他那脸皮就顿时像一张纸巾那样单薄。
李旻曦走在最前头，赵旭推着购物车跟在后头。李旻曦时不时就往购物车里丢一些东西，结果食材还没选上，购物车里就堆得满满了。
“你跳舞不是应该很注意体型的么？”赵旭看了眼一车零食，忍不住道。
李旻曦又丢了几瓶酸奶进去，说道：“我每天的运动量起码是你的两倍。”
赵旭摇摇头，见到生鲜区的标志就推着购物车拐了个弯。
“那条那条，看着特肥！”李旻曦忙跟了上去，凑到赵旭旁边指指点点，“哎，你听见没有？”
旁边也在挑鱼的大妈忍不住瞟了他们两眼。
赵旭无奈地连连点头，指着那条在水缸里游来游去的鱼让工作人员帮忙捞上来。不过李旻曦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起码最后提在手上的袋子还挺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