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皱起眉毛，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回去。”自从养父去世后，谢思旻的身体状况就与日俱下，但偏偏谢思旻也不乐意接受治疗。照她本人所说，自己就身为一名医生，她自己治不好的，外面的治疗能有效么。而赵旭知道，不是治不好，而是不想治。
失去了哨兵的向导，如同被挖出一半的心，每一次的呼吸都是痛的。
赵旭再次低头望向车窗，四处很黑，他的视线很模糊，几乎看不清里面的摆设。
“陈叔，辛苦您了。”赵旭真诚地说道。
这么多年来，若不是陈骏支撑着这个家，只靠着病弱的母亲和那时候还未独立的赵旭，赵家绝对不可能坚持到如今。墙倒众人推，赵家当初的地位有多高，就有多少人觊觎。
“少爷，这些都是我的分内事，谈不上辛苦不辛苦的。”陈骏说，“那我让阿素给您留些汤吧。”
赵旭应了声便挂了电话，他抬头仰望黑漆漆的天空，无边无际，与上方光秃秃的枝丫合成一线。他在原地跳了两下，朝手心呼出口气搓了搓，直到身体没那么冷了才开门往这里钻。
赵旭抬头，就见李旻曦睁眼盯着自己。他笑了声带上门坐好，把寒风阻隔在一门之外。
“你……母亲病了？”李旻曦慢悠悠地开口。接着他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目光转来转去到处乱飘。
赵旭莞尔道：“我离车几步远呢，你居然还能听到。”
李旻曦说：“听觉比较好。”
赵旭颔首：“老毛病了，得回去看看。”
李旻曦深深注视着他，随后外套领口里缩了缩下巴。“多陪陪你母亲吧。”他说。
赵旭嘴里含笑，伸手撩开李旻曦耳鬓的碎发，指腹如羽毛般轻轻扫落他的耳畔。
李旻曦的肩膀微乎其微地颤动，抬起眼角平静地斜望过去。
赵旭说：“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啊？”李旻曦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不可思议地瞪大眼。
“母亲一直都很想见你，她很喜欢你。”赵旭自顾自地说，原本流连在耳畔的指尖摩挲到了李旻曦的眼角。李旻曦的睫毛很长也很卷，就像小刷子似的，因为惊讶而颤抖着，透出几分不知所措和无辜。
“你在开什么玩笑——”李旻曦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了赵旭的话，连忙嚷道，“我不去!”
“反正都是迟早的事情，不是么？”赵旭看着李旻曦别扭的样子，忍俊不禁，“就那么不情愿？”
李旻曦也不由着赵旭了，别开头躲开任何一切肢体接触。
“不情愿！绝对不！”他瞪着赵旭，丝毫不让步。手捏在车门的手把上，似乎赵旭再多说一句，他就立刻下车。
赵旭举双手投降：“好好好，听你的。”他揶揄的眼神把李旻曦上下扫了遍，又道：“车是你的，你就这么丢下它不管了？”
李旻曦蹙眉谨慎地打量赵旭，确定这话题就此完全揭过才松了警惕。
“车先借给你。”他闷闷地出声。
赵旭转头望他：“嗯？”
“你不是赶着回去看你母亲吗？”李旻曦不耐烦地抓了抓自己的长发，又像不好意思的样子，“你要还我的！别刮着，不然揍你。”
赵旭愣了愣，就看着李旻曦开门下车关门一系列的动作，久久不能回神。
车窗被轻轻地叩击，赵旭给李旻曦打开了副驾驶位的车窗。
“报名表我还要写吗？”李旻曦弯下腰，脸对脸问赵旭，“毕竟我和你的情况不太一样……”
赵旭思考了半刻才明白是什么报名表，他摇头道：“不用，这些交给我吧。”
“哦。”李旻曦应了后就没吱声，但他也不急着离开，傻傻地弓着背待在原地。
赵旭探过上半身，在李旻曦疑惑的目光下把拇指贴着自己的嘴唇，然后又把拇指贴上李旻曦的脸颊。
李旻曦惊诧地退开几步，捂住自己的脸眨着眼，整个人都傻了。
“晚安吻。”赵旭乐了，“外面冷，快回去吧。车我下次还你。”
不用赵旭说，李旻曦拔腿就往宿舍跑，远远的身影就剩下一抹圆点。
李旻曦神色恍惚地进了电梯，挨着角落若有若无地抚摸自己的颊边。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又恶狠狠地撇下手指，牙齿把下唇咬破了皮。但无论如何，他还是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思考赵旭这个动作的含义。
他把脸埋进手心，仿佛这样可以把热腾的脸冷却下来。内心炸开了锅似的，他是在不好意思些什么啊？
胡思乱想了一路，好不容易终于回到了宿舍。他掏出钥匙扭开了门，发觉里面黑乎乎不见五指。他打开了门关旁边的灯，朝墙壁的挂钟看去，晚上八点半——往常照这个时间，郭明越应该在宿舍里才对。
难不成被导师留下来了？这么想着，李旻曦边换鞋边拿出手机给郭明越发讯息。
他踢着拖鞋开了电视，顿时吵杂的声音才把空旷的屋子热闹起来。他还没往沙发上坐下，迎面就跳来一团毛球。
“哎哎——你悠着点！”李旻曦歪了歪身子，以免撞上自己的脸，然后张开手臂捞住兴奋个不停的白狐。
他没好气地揪住怀里的尖耳朵：“不就没让你出来一天吗，兴奋得像被关了八百辈子似的。”
白狐哪里管自己主人的埋怨，撒娇往他的怀里乱拱，吱吱乱叫。
“撒娇也没用，以后不能擅自找那只丑雕玩。”李旻曦揪住白狐的后颈，一把提起，再扔到沙发的角落。
白狐摔了个跟斗，不满地叫了起来。见自己的主人不理自己了，又不依不饶地跳过去围着脚转，雪绒绒的大尾巴卷上李旻曦的小腿。
李旻曦拿出手机看了眼，瞧郭明越还没回复自己就把手机收了回去，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冷藏的泡芙。
“不行就是不行，只能我在的时候才被允许。”他扔了一块松软的泡芙进口，不得不说，冷藏过后的泡芙还是很好吃的，“万一那只雕把你拆了吞进肚子那怎么办？雕可是吃肉的。”
白狐似乎被吓到了，耳朵也耷拉了下来。虽然它很喜欢那看起来特别雄壮帅气的大鸟，可是小命比美色更加重要。
李旻曦吃饱后抱起白狐，毛茸茸的触感非常好，就像摸着一团棉花，受惊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或许以后还要天天见面，”他把脸埋进白狐的绒毛里，鼻端被扫得又痒又舒服，喃喃自语，“所以他那晚安吻什么意思啊……”
陈骏站在台阶上，远远地眺望铁门。车辆的引擎声划破了黑夜的寂静，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再抬头时一辆陌生的轿车缓慢进入车道。
待车辆停在台阶下，他上前去拉开主驾驶位的车门。“少爷。”他恭敬地说道。
“车不是我的，找个地方停了。”赵旭把钥匙交给陈骏，双手插大衣口袋就往别墅里走。
“是，少爷。”陈骏看了眼白轿车，印象中陆少爷的车是紫罗兰色的——那么这辆车又是谁的呢？赵旭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不会随便借用别人的东西。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抓到了那么点思路。
“少爷，您回来啦。”厨房匆匆忙忙走来一名妇女，那是陈骏的妻子，勤勤勉勉的一个人，多年来照顾着赵家上下的衣食住行。在赵旭刚到赵家的时候，她已经在这里随着陈骏做事了，赵旭常唤她素姨。
“汤已经热好了，少爷要现在喝吗？”素姨问道。
赵旭直接上楼，回头道：“我待会儿下来再喝，母亲在房间么？”
素姨颔首，担忧地说：“夫人刚吃完东西躺下……少爷，您就劝劝夫人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我会的，素姨你去忙吧。”赵旭安抚地笑道。
来到谢思旻的房间前，赵旭轻轻地叩了叩门，很久一会儿都没有回应，他叹了口气直接拧开门把。
入眼的是母亲瘦弱单薄的背影，她坐在椅子上，安静地面对着冰冷的落地窗。窗外的星辰轻飘飘地落在发丝、肩头、裙袂，谢思旻哪怕已过五旬，但这么多年过去依旧保持着温文儒雅的气质，沉默的背影融入夜色中，脆弱而美丽。
“陈骏这人啊……我都跟他说别告诉你了。”谢思旻低柔的声音伴随一声轻叹，缓慢地转过头，苍白的脸透出几分无奈，“旭旭，过来吧。”
赵旭走去把半敞开的窗户关上，然后扯过床头的披肩搭在谢思旻的肩膀上，紧了紧绳子。
“陈叔是为了母亲好。”他蹲了下来，与谢思旻平视，抬手搭在母亲的手背上。妇女的手很小，也很瘦，仿佛单薄的皮肤仅仅裹着树枝般的骨头。
“都是老毛病了，而且你工作这么忙。”谢思旻抽出其中一只手，抚摸赵旭的额头，“你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赵旭眨了下眼，沉吟半刻笑道：“母亲，我有哨兵了。”
“嗯？”谢思旻的手顿了顿，注视着赵旭半晌，“是不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个哨兵？”
赵旭颔首，嘴角笑意更甚。
“那的确是个好孩子……”谢思旻犹豫了片刻，虽然心有担忧，但见儿子的笑容又似乎放心了不少，“可他是你的双胞胎弟弟，你这不是胡来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