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半个小时吧，或者更多——李旻曦觉得自己走累了，站在原地遥望浪涛。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待赵旭终于走到他身边，他突然说，“从原则上，我和你是兄弟，而你也有很多的选择，为什么一定是我？这算是……你不怕落人口实？”他没把“乱伦”两个字说出口，怎么都觉得羞耻。
赵旭莞尔，向李旻曦看去：“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
“互相了解是做搭档的前提。”李旻曦直接学了赵旭之前的话。
赵旭乐了，笑了好一会儿道：“你怕吗？毕竟今天开始之后，就不是‘我和你’了，而是‘我们’，若真有非议，都只会是说‘我们’。”说着，他竖起食指和中指比划了一下。
“你是赵家大少，而我无名小辈，能有什么损失。”李旻曦转头翘起唇，眼珠子被和煦的日光照得闪亮，倒是显得几分浪漫纯真，可是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么中听了，“大不了丢下你，我先逃。”
赵旭说：“你是我的哨兵，能逃到哪里？”
李旻曦说：“我们还没到那个关系呢。”他指的是标记之后的关系，脸不红心不跳，还能落落大方地和赵旭对视。
赵旭光笑着不接话，眼睛饱含柔情，倒是把刚才厚脸皮的李旻曦看得不自在了。
在李旻曦不耐烦的前一秒，赵旭终于说话了：“我一直不想找哨兵，在知道你之前。”
李旻曦准备抬起的脚顿了顿，收了回来，困惑地看着他。
“起初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后来应该是习惯了。”赵旭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可能会永远保持这个状态，直到前段时间我的精神世界出现不稳定的情况。”
李旻曦诧异地瞪着眼，赵旭正在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他。哪怕两人确定了成为搭档的关系，但也不至于亲昵到可以完全坦诚的时候。
精神世界出现不稳定的状态，这对于一名向导或者哨兵来说，都是致命的弱点。就像出现裂缝的墙壁，只要有心寻着缝隙的地方，再用力敲击，那这面墙壁将会被无情地攻破，而那被坚守的房子，将会被寒风暴雨所袭击。可是这种情况大多数发生在负荷比较大的哨兵身上，像发生在赵旭这样的向导上——少之又少。这也说明了为什么哨兵对向导的需求比较大，而向导则反之。
究竟是怎样的向导才会出现精神世界不稳定？他赵旭还真把自己当哨兵使了？
“所以你需要一个可以分担的人。”李旻曦皱着眉说，他完全没想到赵旭也会有这么任性的一面，但是他又不得不佩服起赵旭这样的勇气。
李旻曦虽然也抱着不找向导的心态，但他不会把自己的命做赌。必要的话，他还是会选择与向导搭档。
赵旭不置可否：“这也算是其中一层原因。”
“所以说，你之前就是单身主义者。”李旻曦说，“然后现在又觉得单身混不下去了，决定找个人处下。”
赵旭笑道：“这是个有趣的解释，你可以这么理解。”
李旻曦撇撇嘴：“这么听起来我就被你利用了。”
“你也在利用我，不是吗？”赵旭走近两步，抬手轻柔地把李旻曦耳鬓的几缕长发别到耳后，再摩挲那艳红的玛瑙耳坠。他低声问：“你还要听剩下的原因么？”
李旻曦和赵旭差不多高，与赵旭平视。
“别啰嗦。”他说。
赵旭说：“我从来没想过把兄弟这关系坐实了。”他转而摸李旻曦的耳垂，许是被海风吹打的关系，小小的耳垂红红的，如同垂落的樱桃。
“真巧，我也没。”赵旭的指尖有些凉，李旻曦稍微别了别脸。
“薄情这点我们俩倒是像，但是怎么说呢……”赵旭缩回手，收到外套口袋里，语速缓了下来，带着些迷茫，“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血缘的关系，还是别的原因，我觉得那人就是你，从见到你第一眼开始。”
李旻曦怔了，睫毛上下颤动，莫名觉得脸颊热乎乎的。这种感觉他试过，就在前不久他第一次坐上赵旭的车那时候。
两人并肩在沙滩上漫步了许久，直至太阳从高空滑到海平面的界限，皓月又从海平面登场。晚上的海洋和白天的迥然不同，少了几分朝气，多了几分凄清。深色的海水如明亮的镜子，倒映着天边的白茫茫月儿。
“曾经有一部电影在这里去过景。”一直缄默的李旻曦忽而开口。
赵旭回答：“《蓝斯堪亚的月夜》。”
李旻曦这才正眼看他，自从下午那番对话之后，李旻曦就保持着目不斜视的状态，全当身旁的赵旭是团空气。
赵旭解释：“我以前看过。”
李旻曦没立刻回话，闷了半晌才吝啬地吐出几个字：“我母亲很喜欢。”
赵旭自知他说的是数年前车祸中去世的养母，颔首平静道：“是一部很好的电影。”
晚上的海岸更加寂静，海浪哗啦地拍打暗礁，在微弱的月光下，溅开的浪花像坠落的星辰。脚踩在沙粒上，偶尔踩过被海浪推上岸的贝壳，从脚底传来细微但是清脆的喀嚓声。
“回去吧。”李旻曦简单地抛下三个字，头也不回地往来处去。
结果走到车旁，他拉车门的动作又停了下来，抬头看向赵旭，而赵旭也在看他。
半晌，他把手上的车钥匙抛给赵旭：“我累了。”没征得赵旭的同意，他掉头就去拉副驾驶座的门。
赵旭垫了垫掌心的钥匙，勾唇摇头。他这哨兵的脾气还真不小，比他这个当了二十多年的少爷还要有少爷风范。
李旻曦头靠着车窗，目光飘来飘去，时而盯着车后镜的灯光，时而盯着模糊的风景。
“累了就睡吧，到了我叫你。”赵旭把李旻曦跟前的空调挡板打上去。
李旻曦缄默不语，但还是阖上眼。其实他不困，不过疲倦是真的，但这种疲倦不是指身体机能方面，而是脑袋被东西塞满无法发泄的乏力。
他后悔让赵旭坦白理由了。
赵旭把他自己分享给了李旻曦，而他不得不被迫接受来自赵旭的点点滴滴，就像一块石头碎成两半，然后其中一半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本来他应该两袖清风乐得自在逍遥的。
那么他自己呢？李旻曦一个下午都在内心盘问自己，我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妥协了？李旻曦很清楚，并不完完全全因为赵旭的步步为营。更何况，他本来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只是自己不愿罢了。
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反悔。可实际上，他没有，除了起初发了一顿火之后，他很快就进行了妥协。
李旻曦又想到了那两次突如其来的心悸——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打鼓点似的，那声音直到如今犹在耳边。他不傻，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正是知道为什么，才会觉得烦恼。
孤儿院的时候他没什么朋友，因为他总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除了院长，他便是独自一人。再到李伟和周慧丽去世之后，他再次独自一人。原本热闹温馨的家，只是一个夜晚，也仅仅一个夜晚，变成了冷清空洞。
然后赵旭这个便宜哥哥就闯进了他狭隘的世界，那感觉太奇怪了。好像被困在湿冷的房间里，然后窗外的风吹过，撩开紧闭窗帘，和煦温暖的光线在地面上留下几个光斑，很小，但是足以看清外面春暖花开的世界。
你发现，你的心脏就停了，时间也停了。有个声音在耳边诱惑着你，让你接近那窗口，让你大胆地扯开碍事的窗帘，让你得到更多温暖的抚摸。好像那样，至少证明你还活着。可是你又有点抗拒，你不敢，只因为你独自惯了，对于陌生的事物而感到本能的害怕。最后只能爬到光斑上，瑟缩着期待风儿再大一点，窗帘再打开一点，阳光能再多一点。
赵旭的接近，李旻曦没有过多的抗拒，甚至顺着赵旭往上攀。好像这样，他就能给自己的胆小找台阶，也能给自己的渴求找借口。李旻曦觉得这样的自己太没出息了，非常没出息。
窗外路灯闪闪烁烁，隐约的暖光在李旻曦安静的脸庞上晕开。赵旭停了车，低头看了下时间，转而深深注视李旻曦的睡脸。
这一路上他都在注意着李旻曦的动静，知道他什么时候佯睡，什么时候真正入睡。直到回到宿舍楼下，他也没打算叫醒李旻曦。
夜还很长，他还可以再看久一点。
第十八章
裤袋里的手机开始无声地震动，赵旭挨着车窗的手臂顿住，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副驾驶位上还在睡梦中的李旻曦。
手机还在坚持不懈地震动，赵旭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下车，并小心地带上门。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管家陈骏打来的。他皱了皱眉头，陈骏很少会打电话联系他，多数情况下会发讯息，以免会影响到他工作。
“陈叔，是有什么要紧事么？”赵旭回头透过模糊的车窗，见李旻曦似乎动了动脑袋，但双眼依旧紧闭。他犹豫片刻，抬脚离车辆走出几步远。
“少爷，夫人病了。”陈骏的声音压得很低，“夫人不让我说，但我想应该让少爷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