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我初入朔国就赢得了美名。
进了宫去面见朔国国主,将尤国带来的奇珍异宝尽数呈了上去,并与之商议定了妹妹与七皇子的婚期,日子就定在半个月后。
他留了我半日,期间并未旁敲侧击的过问我有关尤国的一切,只是礼节性的过问了父皇身体如何,又问我初来朔国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弄得我千里迢迢的来了好像就是来同他拉家常的。我哪能同他一样,携同妹妹来和亲是次要,父皇另有任务下达,就在我踏进‘渭陵’之时,父皇的野心便已在那头蓄势待发了。
他果真同父皇说的一样,是个外强中干的无能君主,只不过有朔国几百年来积攒下的底子称腰,垂手而治倒也无伤大雅。就之前见到的郡王穆琛,善战的盛名早几年就传到了尤国,父皇曾说若朔国落在此人手里,他是万不能轻举妄动的。
父皇夸赞别人的同时也不忘揭其短,说穆琛这人最大的弱点就是‘愚忠’,对于这个说法我是极为不满的,为人臣子要的不就是那个忠字,真当谁都像他那样,能丝毫不顾念叔侄情份,明杀暗害了数十位继承人,只为换那冰冷的宝座。
国主有意留我在宫中,可我却借由尤国的婚娶礼仪给谢绝了,说是临行前国中的太巫千叮万嘱,大婚前妹妹与七皇子万不能相见。这话他自然深信不疑,便问我想如何安置去处,我将先前被穆琛救下的事同他说了,言下之意是要住到郡王府去,这会儿他倒也识趣,立即就拟好了旨意。
公公领着我与妹妹到了郡王府,宣读完旨意后我看见穆琛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我笑着与他说:“本宫在朔国的这段日子,还须叨扰穆王爷了。”
他随即便正了神色:“殿下只要不嫌鄙府简陋,便是小王莫大的荣幸了。”
一路强抢而来的美人自然不能随我一道,于是果决的让郁展将人都送回了尤国。
第19章 第十九章
穆琛有一孪生胞妹名为穆凝,尚还待字闰中,初见时我着实被惊了一跳,只因她的眉眼与穆琛极为相似,使我不得不感叹一胞双胎的鬼斧神工。她算不得是个美人,只不过那两道细长而舒扬的远山眉为她平添了几分英气,与寻常女子一比倒也算出众。
郡王府的人,上到两位主子下到众仆人都习得一手好枪法,饶是府内的女子也能面无异色的执起约两钧重的绿沉枪。这枪乃是朔国的开国国主拿下漠北时的首要兵器,换言之便是朔国国枪。郡王府手执举国兵马符,自然是要以它为重以它为傲。
住下的头一日便见识到了这些。
话说掌灯时分我与郁展正在房中商讨往下的事宜,忽闻见府里有震天的喊杀声,郁展惯性使然抽出剑就将我护在身后,并命随行而是来的侍从去外面看个究竟。不消一刻那人就回来了,说是府里有个操练场,郡王正拉着一家大小在那里练枪呢!
两月来舟车劳顿,亏得郁展还有多余的气力,说是技痒想前去讨教讨教,征询过我的意见后便径自去了。
我又不习武,自然没有郁展那般的精力,这便唤来了管家,叫他领我去汤池洗一洗满身的疲乏。走至半道却又担忧起来,怕郁展会失了分寸将人给伤了,于是又折了回去。
操练场上约有四五十号人,不论男女均是手执□□一身武服,男子的喊声虽浑厚却也盖不住尖锐的女声,为首的正是穆凝。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高台四个角上的火盆烧得正旺,地面有尚未化去的积雪,偶尔一阵夜风席来,碎雪便如同急急奔赴死亡的飞蛾,在火焰旁跳起短暂匆促的舞。
想必是交涉不顺,郁展来了半晌也没见他同谁交上手,此刻正与穆琛各自抱臂站在高台上。同样是精壮伟岸的身形,就连高度也是不分伯仲,若是撇开相貌不提,这郁展倒也能同穆琛平分秋色。
穆琛的脸在摇摆的火焰下明灭不定,时而是雪意为之增添的几分清冷,时而是烈焰下轮廓分明的俊郎,夜风将他的衣摆吹得飒飒作响,同台下正操练着的人一样,他也身穿武服,却还是那沉郁不讨喜的黑色。
只这么一瞬,我忘记了远道而来的初衷,忘记了临行前父皇的嘱托。
好在一阵冷风即时将我拉了回来,我笑吟吟的走了上去,相互行礼毕便问郁展:“来了半天,可交上手了?”
郁展摇了摇头,瞟了一眼身旁的人,意思是叫我问他。
莫说是郁展,即是我也想摸一摸他的实力,于是便顺手推舟:“实不相瞒,早在尤国的时候郁展便常同本宫提起,说很是瞻仰王爷的枪法,若是有机会定要请王爷赐教一番。今日就当是卖本宫一个薄面,望王爷能屈尊赐教他几招,不然回了尤国本宫又被他叨扰个没完了。”
穆琛虽是一脸谦逊,可一贯高昂的头颅却未低下去半分:“殿下说笑了,并非小王吝啬,只不过早晚的操练是府里几十年不变的规矩,若现在就与将军切磋,还怕分了他们的神。”说着便扭头去看郁展:“将军若是能等,莫说是几招,但凡小王有空你随时都可过来。”
这一席话说得是滴水不漏,今夜的好戏总归是没法看了,我歉然的笑了笑:“想来是本宫打扰了。”
穆琛再不接言,倒像是默认了这话,黑石一般的眸子似在说:“知道就好。”
可我这人偏偏就不识趣,背过手去与他并肩站着,摆出一副不打算走的姿态,郁展在身后扯我的袖子,我比了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他这才安静下来。
台下众人足下飞溅的碎雪营造出正下雪的假象,枪头割破疾风的声响夹杂在一致的喊声中,犹如布帛被撕裂的声音。精铁制成的□□在夜色中散发着凛冽的绿光,他们动作一致,时而原地回转,时而直破长空。
看过才知,父皇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直到了亥时穆琛才喊停,这几十号人解散后穆凝就迎了上来,这时她梳的是最简便的男子发式,脸上也未施半粒脂粉,汗水沿着鬓角一路下划至下颚,她毫不作态的用袖子擦汗,接着便向我行了礼。
她有些气喘的问:“大哥,我今日练得如何?”
穆琛脸上难得有了笑意,带着些许的宠溺:“自然是一日胜过一日。”
“那下次再有战事,大哥可要记得带上我。”
这样的交谈想必是常有的,穆琛有些不耐的说:“夸你一句就又开始胡闹,快点回屋去,不然一会儿该着凉了。”
穆凝努了努嘴,似有些不满:“行行行,我这就走,大哥你也早些回屋,明儿还得早起呢!”说完便学着男子的模样同我抱了抱拳:“殿下,那穆凝这就先告退了。”
待她走得有些远了,我打趣道:“郡主若真上了战场,定也是位巾帼英雄,届时就怕王爷也要被她给比下去。”
“如今天下太平,何来战事?”他一本正经的发问,让心怀鬼胎的我有些发虚,我尴尬的笑了笑:“倒也是哈!”
我与妹妹住在府里新辟一所院子里,离穆琛的住所只隔了一堵墙,半道上我与他各自回了屋,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又是被练枪声给吵醒的,昨夜因回来的太晚,未沐浴就睡下了,如今睡得神清气爽,自然要是体验一番朔国一宝——温汤浴。
朔国最多的便是温泉,也是因地制宜,候门贵府里常设有汤池,所引之水便是地底的温泉水。郡王府自然也是有的,妹妹昨夜就已享受过了,早晨过来请安时还同我提起此事,见她原本素白的脸泛了些红光,便知这温汤浴的好处了。
我果断的命人收拾好衣服,一大早便随着管家往汤池去。
汤池外的小厮见我来了,便说央公子也在里面,若是介意他便进去说一声,也好叫他早些出来。
我虽是贵客却也不能喧宾夺主,便摆了摆手:“无妨。”
他这才将我领了进去。
郡王府有三个主子,除却穆琛兄妹就是这央公子了,说起此人倒也神秘,打从我府以来还未见他露过面,他是穆琛的表弟,因家中父母早亡,穆琛念其孤苦无依便接了过来,成了府中另一个主子。
据说这央公子经年病榻在卧,因体虚气弱也不能随意走动,平素不是在屋里养着就是池里泡着,我料想他定是个病鬼模样,要么形容枯槁要么脸色发青,想着一会儿进了浴池要面对这样的一个人,倒有些后悔阻止小厮进去通报。
随行而来的贴身小厮为我褪了周身的衣物,脚沾地便传来阵阵凉意,脚下铺的是青玉砖,走了几步便有温热的雾气扑面而来。隔着一层层的青纱帐幔,我隐约看见了池子一角的央公子,掀开青纱,因隔着重重水气也没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我沿着壁池缓缓走了过去,只见他正端着一本野史津津有味的读着,微垂的脸被半湿的青丝掩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则被水气氤氲得有些朦胧,单这么看过去倒也是个清丽不俗的人儿。
光顾着打量他也没留意前面的水渍,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跌了下去,好在我会些水性,不至于将失足的姿态显露得在过狼狈,待我从水里出来,只见他一脸惊诧,手里的书已湿了多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