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骤然抽走了,好半天之后,耿鸣惊慌失措地用一种略沙哑的声音说:“我见过你……是你么?”
“Yeah, you do. You saw me too much. ”张仲文嘟嘟囔囔不耐烦地转过脸,傻了。
蹲在床下面的不是耿鸣,是一个很像耿鸣的红脸膛老头,竟然还是戴着眼镜的。
全裸的沧海皓津玄持亲王抿了抿嘴,眼珠转了几转,冷静地说:“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是龙么?”老头非常激动地双眼放光,颤悠悠地问。
“……嗯?”张仲文差一点儿呛出声来,惊疑地和他对望--只用三秒钟他就能感知这个老头和耿鸣不一样,他是完全彻底的凡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天眼通或者辨物灵光之类的东西,而目前张仲文身体的外观状况除了盗窃不成反被强奸的小偷和A片拍摄现场正在休息的演员之外应该再没有第三种解释。
“你会说话?”老头更加震撼了,他激动得双手乱颤,不可置信地看着张仲文。
“一般都是你话真多。呵呵。”张仲文腼腆地回答。
“你还记得我么?四十年前我在西山沟里开水渠的时候,在石砬子缝里见过你!”老头惶恐不安地继续说。
“哦,这样啊……”张仲文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应该是耿鸣的父亲的老头会知道自己是龙了,这是一个所谓“有生殉道者”,就是真的把某种职业当成一生追求目标且达到忘我境界的傻逼,这种人如果智力知识和工作经验达到一定程度,就能看见他们的职业和事业的高级生命化身。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耿鸣的爸爸是一个水利工程师,也就是说他也是一个引水救命的生物,他也真的把这个事情当成生存的意义和至高的理想,所以,在这个老头眼里,张仲文应该是披鳞挂角慧光四射的施雨天龙,因为不是真的龙形,所以应该是等比例缩小盘踞在他家床下。
“我记得你很大的,有两三里地那么长……可是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小?还是说那年我看见的是你的爸爸妈妈?你只是一个小孩子,出来玩迷路了?”老头眼角泛泪语带怜惜地问。
“我们龙是可以自由变化大小形状的。我不是本地的龙,四十年前我没来过这里。我不是迷路,我是被坏人抓到这里的。”张仲文心里突然充满了窃喜,因为这种有殉道者之眼的蠢货们虽然并不愚昧迷信,但是会对其理想化身们的话言听计从极为信服,例如如果是纺织行业的有生殉道者那么就会把蜘蛛女仙陈云舒视为天使圣母任其摆布,女杀手们看见檀其卢同理,花心公子哥们看见李远坪同理,前提就是这些人要真的把自己的事业当成一个“道”来追求,只是混碗饭吃或者业余兴趣的半吊子们可是没有这种眼力的,但是道路不同看见的高级化身也不同,例如张仲文对陈云舒檀其卢李远坪的信众们说自己是龙他们可能会报警或者给精神病院打电话;但耿鸣的爸爸是一个水利工程师,这也就意外着他可能不相信妖魔鬼怪,但是他会相信面前这条毒龙,张仲文现在说1+1=5他都是绝对承认的,因为张仲文这种生物就是他们的求生的梦想和全部人生价值观的具体化身。
“啊……怎么会呢?”老头揪心地看着张仲文不停眨动的眼睛,同情地问。
张仲文知道他看见的应该是自己龙类那宝石般闪烁的多情大眸子上有金色的睫毛在涤荡飘摇,于是更加扭捏作态地说:
“我中途路过,看见你们这里四方乡里在闹春旱,就好心降雪。下了几场大雪之后我累了,变成一个美男子在镇子里休息。结果中午我在饭铺里吃东西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他看见我戴着一串玉皇大帝御赐的金链,见财起意便过来与我攀谈;我本是晶天灵龙,心智单纯朴实善良,不识人心险恶,只觉得他为人豪爽仗义话多投机,就和他喝起酒来……我就被他灌醉了,然后他诱我回家与他同住,到了这里他把我打昏在地,把我的金链子抢走了,我一不小心现了原形,他更加高兴,拔了我的鳞--你看--”张仲文说到这里恬不知耻地把被耿鸣咬得通红的左胸亮给耿父看了一下--耿父应该看见有几片柳叶状的鳞片折损受伤。
“他拔了我的鳞,我就飞不了……那个坏人说,他明天要把我卖到动物园去!哦,这样他就有钱买很多很多大米吃了!”张仲文努力完成了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然后可怜巴巴地缩身,委屈地看着面前怒火中烧咬牙切齿的老者。
耿父长长地喘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和耿鸣准备殴打张仲文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片刻之后他认真地瞪着眼睛说:
“你不要怕,不要怕啊!你先待在这里……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你等着,我马上回来救你!”说罢他站了起来,咳了一声,缓缓地走到门口,阴沉地大吼了一声:“二狗--”
张仲文抱着胳膊微笑着躺在纸壳箱里,满意地闭上了眼睛,轻轻地自言自语: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炮友带回家。你们就是不听,就是不听!”
没过多久,房间外传来了掀桌砸碗的巨响,耿鸣的惨叫和老头暴怒的呵斥。
“Yeah, I am such an annoying messy drama queen.”张仲文捂着脸颊自信地赞美起自己。
接着是张仲文听不太懂也听不太清楚的怒骂与抗辩,当然还有耿鸣阵阵悲绝不安的嘶嚎。
“See. This is the reason why you should deny the existence of dragon or UFO or whatever”
张仲文咬着小手指得意地笑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张仲文似乎终于在不经意间盼来了那一二。话说张仲文的确是有一座合法不违章只供奉他一个人的庙宇,但好像自从那座庙竣工落成他妈妈去剪彩开张之后他还没去坐过一天堂呢,所以今天晚上正好可以在耿鸣家的客厅里预演彩排一下,体会一下这种销魂被爱的滋味。
傍晚六点半,张仲文精赤条条呈卧佛之姿躺在耿家那8平米客厅中央铺了一副新棉被的木桌上,享受着耿鸣的爸爸在一旁剥橘子喂自己,一边仙姿逍遥地眯着眼睛看跪在不远处角落里面壁的耿鸣--他脑袋上起了一个大包,大概是被他爸用板凳砸出来的。
“你到底是不是人?就算路边遇见只受伤的小猫小狗,你不愿意管走开就得了呗!这是一条龙啊,一条又可爱又漂亮的小龙啊!你怎么舍得了下黑手把他祸害成这个样子的?”耿父怨怒地指责道。
“Yeah! I am a cute lovely little dragon! How could you do that to me!”张仲文细声细气地帮腔。
耿鸣眼圈通红,又气又恨地埋怨自己太大意;他刚才只是去外面丢了一下垃圾,结果爸爸就进自己的卧室里去找一个开罐头的起子,谁知道怎么就发现了床下的秘密;他一进门就被爸爸暴打,且爸爸睁着眼睛指着一丝不挂的大活人说这是一条小龙,接着还有各种莫须有或者篡改原因的指控。所以目前他唯一的理解就是:张仲文对自己的父亲使了某种邪法,要其丧失了心智被这条恶龙蛊惑操纵了,他不能轻举妄动乱用武力,首要的是先缓和安抚父亲的情绪,其实他心里也在往好处想,这有可能是张仲文在利用法术掩盖他们俩的丑事,床下有只怪兽总比有个奸夫能要他面子上过得去吧?不过半个小时过去了,耿鸣心里越来越烦,他觉得张仲文趁机在玩弄自己和父亲,这戏已经演到要他看不下去了。
“爸,这个世上哪里来的龙?你被他的催眠术给诱导了,他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男孩子。你难道都不奇怪么,这龙还会说英语的……”耿鸣觉得自己没有错可以认,也觉得自己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要被逼跪在墙角里实在太没自尊,他还觉得这年头的神棍骗子们都实在太不要脸了,真是有一点儿阳光就灿烂。我爸爸可是个真正的知识分子,不是那么好蒙的,小妖怪你等着,看我用客观的证据和机智的辩论带我爸走进科学揭穿你的真面目!
没等张仲文开腔,耿父愤怒地起身朝耿鸣蹬了一脚,非常恼火地说:“呸!你自己脑袋里一坨浆糊混吃等死不读书猪一样蠢,就只会眼气人家见多识广文化高!这有什么奇怪,不就是英语么,你四表姨家养的八哥都会!何况这么大一条龙!”
“……Am I supposed to be happy?”张仲文笑到一半脸硬住了。
“爸,你难道都没看见么,我箱子上面还堆着他的衣服呢。那都是人穿人用的东西,那口袋里还有他的手机钱包身份证,不信你自己去看好了。你别听他胡扯,什么天龙过路降雪救春旱,狗屁!他就是个普通人,他姓张,他叫张仲文,是我们公司财务部门的一个小头头,我是带他来咱家……玩的!”耿鸣冷冷地斜眼瞅着扭捏作态躺在桌子上的张仲文,有理有据地说。
耿父茫然地转过脸,看着身边这条浑身碧鳞色长着嫩黄小角的龙,呆滞地问:“是啊,那些衣服是咋回事?”
“物质是不能凭空创造和消灭的。我可以变成人,但是我变不出来衣服。我在你们县里逛了三天了,我花钱买衣服穿身上不可以嘛?美特斯邦威很高级的,又漂亮又保暖,不走寻常路,多时髦!我当然有手机,有身份证,我还有随身化妆包和黄金首饰呢!我们天龙儿女恩泽天下福佑苍生,雷锋一样到处做好人好事,微服出巡的时候带些随身物品和文件有什么奇怪,你以为我们就是摇身一变就变成大姑娘帅小伙从树后面走出来啦?社会早就进步了,我们这些神仙与时俱进很高素质的,我何止会用手机懂财务,我还会开车和用电脑呢!我姓什么叫什么还不是我告诉你的,谁是你一个公司的同事?你看看我穿的衣服,你看看我的气质,明显天堑两端的阶级区别,咱俩站一起,你好意思说你是我的同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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