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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书 完结+番外 (南南落乔木)


  宴宁的语气中有些不可思议,仿佛本仙君简直小气得天怒人怨。
  确然不弄乱书架,都好说。然……将清庙的笔记再给宴宁看,我终是觉着不妥。
  况且,云显这孩子,委实是不叫本仙君省心。前些时候将本仙君摔下房顶的事大喇喇地告诉了扶霖,眼下还将本仙君的吩咐毫不保留地又告诉了宴宁,本仙君在他看来,威严扫地了么。有时间须要好好教导他一番才是。
  “哪里有呢,我怕是往前提过一句,他记住了而已。小孩子嘛,总是好把小事情当真的。你想看些什么书我自当借给你看,岂有小气之说,”我又大义凛然地与宴宁道。
  宴宁只起了身,道:“瞧着你忙得很,晚些时候我去找你取罢……”
  我随口应了,后头的话也未听进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扶霖又不知从哪处转了一圈回来,踏上阶梯又停下。我看过去时,他也笑吟吟地回看过来。没了方才那般悚然,只是纯粹的笑意。
  宴宁已然下了阶梯,路过时与扶霖点个头,落落的背影映在这空旷浩大的藏书阁里,叫我瞧出几分颓然落寞来。
  “这般巧,”扶霖挑了挑眉,又道,“他找你何事。”
  “说他得了所求,却并不开心,还觉着无甚意思,”我仰着头看着他,又瞧着他旋身坐在我身旁。
  他没说什么,反又看着我道:“那你有所求么?”
  我瞧着他的脸,清清楚楚的眉目如画,眼梢轻柔,薄唇含笑。初见时,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姑娘。
  这小神仙,真是个祸害哪。
  我迎着他的目光,也回了笑,道:“你说呢。”
  

  ☆、更与何人说(三)

  我曾在清庙留下的那堆书本物件中,见得一幅画。
  画上淡黄杨柳轻软,枝头杏花粉瓣如雾,一把青色的纸伞斜斜地撑着。伞下一个男子,脸上还带着开朗的笑容,似是正朝着作画人看过来。
  画作得心思极为细腻,连那男子面上被雨水打湿黏着的几缕头发都一丝不苟地画了出来。撑伞的男子正弯腰一手撩起衣服下摆,像是怕雨水溅到衣裳上,一手握着的伞歪在身后。长眉星目,鼻梁高挺,英俊疏朗的一副样子。
  画旁仍是毫不陌生的一行沉练洞秀的墨字。
  直到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我初始见得时,震惊了许久,却又未觉着荒唐不可思议。那画上人的相貌,本仙君见过好几次。他与本仙君同在冥界,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小气,有时候精明得很,有时候又古板得很。他在那行止宫里头,名字叫做宴宁。
  原来清庙一直慕得的,是宴宁。
  我与扶霖说起此事,他也惊讶,只说不曾见得宴宁与清庙如何,也未听过他爹于宴宁有何为难。
  “说不得在宴宁还是个凡人时,清庙与他生了情,”我将自个儿的猜测与他说道,“帝君自然不可能为难一个凡人,也只能将惩治都落在清庙身上。后头,宴宁又成了神仙,但清庙已然不在了。”
  “这般说来,还真个须小心些了,”他与我笑着道。
  我没理会他的淡话,又道:“但宴宁眼下知晓了,怕是从那大明镜里头看得的。他近来瞧着是想不开的样子,还不知会如何。”
  扶霖随口道:“还能如何。他从前是有情也好,无情也罢,难不成此时能去找父帝讨个说法么。清庙已然没了,且一丝魂魄都未剩下,他至多往你那处多跑几趟,看一看清庙留下的东西罢了。”
  “这感觉着实有些憋屈,”我照着宴宁的处境想了想,又对扶霖道,“若是清庙在时还好说,有未有情的,可暂且不提,但如今他没了,宴宁是何念头想法,也无处可说。只能对着那点往前的回忆自个儿念想,闷着甚是不好受。”
  扶霖有些意外地瞧了我好几眼,又道:“你这般感叹。”
  “近来瞧清庙留下的东西瞧得有些多,不免有些感慨,”我笑着道,又作不经意地问道,“若是你,在宴宁的处境上,将会如何?”
  “多想无益,既然是无法挽回的局面了,放下就是,”他说这话时,正与我坐在思齐宫的房顶上。天幕上细细的一钩瘦月,洒下微薄的光芒。他胳膊撑在有些不平的瓦片上,声音慵懒道,“抛却前事的法子多得是,忘了也不难。为那些无法改变的事情耿耿于怀,实是蠢事。”
  本仙君多么慧眼如炬。
  他这般说,我本该欣慰放心才是。但或许是那月色过于黯淡了些,又叫我生出些所料不错之余的怅然来。盛极则亏,太过于开怀之后,生出些黯然不是什么奇怪事。
  我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是,清醒理智些,方是好事。”
  宴宁三天两头的往我这处跑,来了便只做一件事——看清庙留下的那些书卷,一本本地翻看,一页页地翻看,看着看着就愣起神来,半晌又接着瞧下去,往往数天还瞧不完一本书。看清庙留下的书卷那般多,本仙君的书房里头差不多皆是他留下的书本,宴宁这般看法,将看到何时。
  “或者你我该换上一换,该由你来当这司簿,”我在书房里温了一壶酒,瞧着宴宁道。
  他拿着一本书,眼睛盯着书页,可分明是在走神。
  我瞧着那壶里的酒冒出些许热气来,又道:“不若我明日里去与帝君说上一说,你我换一换地方,这么一大屋子书卷,你怕是瞧个几十年都瞧不完。”
  “换什么,我只不过看一看罢了,不用换,我也没想着能瞧完,”宴宁合了那书卷,又看着我道,“何况你好好地便跑去与帝君说这事,拿什么做由头呢,难不成要说我……我记起他了,想要借着这些东西做个慰藉么。”
  “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倒是忘了这出。酒壶的酒咕嘟嘟地冒出白气来,我提出酒壶来,又倾倒在杯子里,捏着杯子对宴宁示意道,“来尝一尝么,天界一个……一个非常心胸狭隘的神仙酿的,其实味道还算可以,可以入口。”
  宴宁又拖着步子走过来,连看也未看一眼,就将我递给他的那杯酒水喝了下去。瞧着这样子,怕是我将那杯子的东西换成清水,他也浑然不觉。
  这般喝法,我一杯酒未饮完,宴宁便已喝下了大半壶。看来他当是会醉一场无疑。我瞧了瞧支开的窗子外头,今夜眼瞧着是不能早早地休憩了,明日还须得去藏书阁里,本仙君有些惆怅。
  “我那时见得他时,是在一个雨天,”宴宁眼神有些散,看着眼前的杯子歪着脑袋与我道,“是我在人间的时候,那时我要去做些什么来着……”他说至此处,又迷迷糊糊地看着我,重复道,“我要去做什么来着……”
  本仙君怎知你要去做什么。虽则心里这般想,我仍是接了一句道:“去做什么,放牛么。”
  “不是,”宴宁认真地摇了摇头,又扯出个傻笑道,“忘了,记不清了。哎,算了,不想是去做什么了。”
  “不想得好,”我接了话头道。又觉着与一个醉酒的自说自话有些荒唐,看这样子,我说什么他当是也听不进去的。
  宴宁又往嘴里灌了一杯,道:“下着雨,他与我说,打着伞甚是破坏兴致。哈哈,我那时候觉着他有毛病,下雨天的拿着伞不打,岂不是有毛病么,你说是不是……肯定是的了。”
  本仙君接不接话头都无所谓,我便缓啜着杯里温凉的酒,只看着宴宁咧着嘴巴笑,他恍惚的眼神里却是实实在在浓稠的痛苦。
  我与他同去人间时,宴宁还好端端地扔了我的伞,那时可未觉着自己有毛病。那时候他还未知晓与清庙的旧事,就已不知不觉地学了那有毛病的做法。
  “后头,我却也听他说的,将伞放下了,”宴宁又自顾自地道,“再后来,再后来,我知晓他是个神仙……一个神仙,可我是个凡人,还是个男子。我问他是不是太过于离经叛道了些,即便他不是个神仙,我娘又如何能接受此事呢。”
  乍一听一个神仙说我娘,我一口酒堵在喉咙里,反应了一会儿才咽下去。宴宁确然说过,在凡间时,他娘对他是极好的。但此时他娘怕是已经不知轮回了几辈子了,说不定又做了谁的娘,宴宁这个儿子早算不得数了。
  “照理来说,确然凡人不大能接受,”眼见宴宁又撑着额头没说话,我便接了一句道,“但你娘若是知晓了你与他的事,倒也不会真个将你如何,总归你是她儿子不是,至多挨一顿打。可清庙可是犯了天条的,与凡人生出牵葛,又怎能落得好下场呢。”
  说罢本仙君又有些后悔,宴宁此时已然不好受了,我又何苦再叫他愧疚呢。
  “是这样,他本来就不该遇见我,”宴宁漫笑着,又胳膊圈着面前的一个空酒杯,“若没有遇见我,他还在冥界好好地做他的司簿,不会招来无妄之灾。也不会因为我,因为我魂飞魄散。我做了神仙,又有什么用呢,救不回来他了。没了,哪里都找不着了……”
  宴宁笑着,又拿了空酒杯往嘴边凑,过了会儿,又半睁着眼皱了皱眉。
  “既是已经醉了,便莫要再喝了罢,”我犹豫了一阵,拦了他又倾酒的胳膊。哪知他醉了也力气不减,又推开我胳膊。虽说醉的不成样子了,竟还能一滴不洒地倒了满满当当的一杯酒,又抬起胳膊送进了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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