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高文看得到杰兰特的鼻翼在抽动,眼睛变成竖瞳,拳头默默地捏起,而脖子上已出现了鳞片。
高文知道杰兰特和克鲁关系好,所以连高文这个路人都无法对海鳄兄弟欺辱克鲁的一幕视如不见,可想而知杰兰特又该有怎样的感受。
杰兰特想要出气,自然而然。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欺负克鲁的不是那两个小王子,那高文必然站在杰兰特这一边。他也十分希望作恶的家伙得到惩罚,学校不能给他们惩罚,那他支持受欺压的同伴反抗。
但很不凑巧,施以暴行的始终都是碰不得的海鳄。
不过既然杰兰特如此固执,高文也明白自己既不可能让杰兰特认识到错误,也不可能撬开他的嘴巴,那就只有——“嗯,叫克鲁过来吧。”
杰兰特一惊,抬起头来——“你找他干什么?”
“随便问问,”高文轻声道,“就像随便问你的一样。”
高文得罪不起海鳄,这事无论是放在他身上还是放在其他同期身上,大家自然都会选择得罪克鲁和杰兰特。毕竟大家也都在遭受这些不公平,这已经成了默认的定律。
高文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无法从杰兰特这边找到证据时,他得从克鲁那边想想别的办法。
TBC
第9章 (5)无果的盘问(下)
不过当高文见到克鲁的一刻,他有些开不了口。
克鲁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章鱼,纯粹得就像他分泌出的半透明粘液一样。
他听话地跟着杰兰特来到辅导间,默默地看杰兰特关门出去,然后乖乖地把八条触手分开坐在椅子上,大大的眼睛略带惶恐地望着高文。
这让高文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克鲁已经入学很多年了,可他的状态似乎和第一天来到学校时一样。
高文还记得自己引领新生时,看到七岁的克鲁背个小小的挎包,唯唯诺诺地跟在他姐姐旁边慢慢挪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和现在一样,满是惶惑不安。
高文是听说过章鱼家的习俗的,章鱼家和一般的海民家不同,他们受兽类那一半血液的影响很大,以至于即便成了半人半兽的族群,也依然延续着不少纯粹章鱼的生活习性。
章鱼家的孩子一出生就会离开父母身边,被父母丢到一片固定的水域里。他们要在那里独自学习生存的能力,学着捕食和伪装。
等到三年过后,章鱼小海兽长到三岁左右,章鱼家的人才会去那片水域打捞自己的血亲。
能活下来的,自然就带回家中,真正地成为章鱼家的一员。而不能活下来的,那就任其被与大海融为一体。
所以章鱼海民的存活率很低,但能活下来的,学习能力和环境适应力必然十分超群。
这也导致章鱼家是裂岩群岛最有学问的一家,上百年来担负着辅助领主的学士职能。
但克鲁有一点点特殊。他属于特别笨,但又特别命大的一员。所以那三年的自生自灭没要掉他的命,可他被打捞上来时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章鱼家的长辈讨论了很久,到底该把克鲁舍弃掉还是带回去。虽然最终还是认为这属于“活下来”的范畴,但带回去后,克鲁并不能像家里其他孩子一样受到公平的待遇。
因为他真的很笨。学什么都慢别人半拍,做什么也都温温吞吞。问他点问题,语气重了快了,他就害怕得缩成一团,什么都答不出来。
纵然他没有被丢在岸边放弃,但他在家里被放弃了。无论是他的父母还是哥哥姐姐,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把他当成血亲。
这也造成了即便他在学校备受欺凌,他也不知道和谁说,不知道怎么办。
他唯一的朋友就是寄养在他们家的孤儿杰兰特,可杰兰特总有不在的时候,而那时候,他除了哭便什么都做不了。
高文默默地叹了口气,和杰兰特的锋利相比,克鲁真的就是一滩软泥。软到高文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如何像对付杰兰特时那样,毫不客气地抛出一句又一句的逼问。
也就在这时,高文刚出生不久的弟弟从他肩膀上爬了上来。
小海怪只有巴掌大小,人类的那一部分基因还没有表现。他有着蛇的脑袋,鱼的尾巴,周身布满了蓝绿相间的鳞片,初生的耳刺呈半透明的伞状贴着脑袋的两边。
他在高文的脖颈旁吐着信子,两只小爪子好奇地望着前面的章鱼。
克鲁也注意到了它,眼前一亮,先前的惶恐消散了大半。
高文把弟弟从肩膀摘下来,放在桌面。他还在想着什么开口,岂料克鲁却先开口了——“它好小!”
克鲁惊叹道。克鲁见过成年海怪的原形,他难以想象眼前的小不点长成身躯足有十几米长的海兽的模样。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海怪,小海怪一个踉跄,也歪歪扭扭地爬到桌子边,与克鲁对望。
高文伸出一只手指拦住弟弟,以防不慎从桌边摔落,“嗯,我弟弟,莱马洛克。”
“你可以……带弟弟来上学噢?”克鲁继续感叹。他那么小的时候身边一个亲属都没有,唯一的印象是他在海底找了个破罐子,把自己蜷起来躲在里面。
“海怪出生后五年内,必须轮流待在父母和亲兄妹之间,好让他形成印随效应,长大后才会听长辈的话。”高文说着,接着就被弟弟咬了一口。
高文吃痛,把弟弟往后推了一些。
海怪寿命长,所以也长得特别慢。眼前的小海怪大概差不多五岁了,才长出了一圈小小的利齿。这一咬,在高文的手指上咬出了一排小小的牙印。
克鲁却很兴奋,他朝小海怪伸出触手想要摸摸它蛇一般的脑袋。但触手还没碰到小海怪的脑袋,海怪就一仰脖子,伸手抱住了触手。
高文有点惊讶。莱马洛克非常调皮,不止咬他,还把他的课本撕得一片一片。他倒是没料到它会亲近克鲁,或许章鱼的触手很软,让它觉得很舒服。
高文发誓,他并不是有意放过克鲁的。只是看着莱马洛克沿着克鲁的触手一路爬,爬到克鲁的脖子又爬到他脑袋,再爬到另一边触手的模样,高文实在不想打破这样的气氛。
所以直到克鲁把小海怪放回桌面,抬头再问高文找他有什么事情时,高文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摇摇头——“没什么,该问的我都问过杰兰特了,你回去吧。”
克鲁真的不知情,因为听到这话时他还茫然地瞪着高文好一会。
但高文没有继续,海怪和章鱼不同,章鱼有很强的适应力,但海怪没有。所以他没法对自然而然就能够亲近海怪的克鲁撂下狠话,也不想让克鲁在自己面前又嚎啕大哭。
这一点,高文不得不佩服杰兰特。看来杰兰特还是有他不能发现的优点的,比如永远不会因克鲁爱哭而厌烦。
“那……你……你需要我们帮助的话,再来叫我们噢……”出门前,克鲁又焦虑地卷了卷触手,怯生生地望着高文。
“会的。”高文帮克鲁打开了门。
而高文觉得他大概不需要了,因为他决定忘掉今日在食堂撞见杰兰特的一幕。
TBC
第10章 (6)奇怪的烙印(上)
“你没想过?”
“我没想过。”
“那你以为这是啥?”特里斯坦指指加雷斯敞开的衣领,里头的烙印若隐若现。
加雷斯把衣服拉开,低头仔细打量,摇摇头,“这……胎记?”
“你他妈胎记那么深哦?”特里斯坦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加雷斯的脑袋,“你真没印象?”
加雷斯茫然。他真没印象。都说娘胎之后三年内的孩子没啥记忆,如果是那时候弄上去的,加雷斯也不会记得。
加雷斯是无辜的——“难不成你记得你是啥时候纹的?”
加雷斯也指指特里斯坦的衣服,不过特里斯坦比较矜持,他已经把衬衣扣好了。他不喜欢露个胸肌招摇过市,他觉着这太流氓。
“我……隐约记得。”特里斯坦搪塞着答道,换了个话题,指指桌面上歪歪扭扭临摹下来的傻子身上的烙印形状,再问——“那你更不知道这是啥玩意了吧?”
加雷斯再次摇摇头。
特里斯坦抽出烟卷,点燃后深吸一口,摆出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加雷斯觉着这背后一定隐藏着莫大的秘密,比如复仇,比如巫术,比如战争,比如权斗,比如弑父娶——不是,看傻子应该是未经人事的,他大概还不能明白弑父娶母是什么意思。
“所以……它是啥?”加雷斯的目光也随同特里斯坦落在桌面的图案上,并默默地从特里斯坦的烟盒中也抽走一根烟。
然后再抽走打火机。
然后把整盒烟偷偷摸掉,塞进口袋。
特里斯坦把他钱包都拿了,他拿一盒烟也没啥大不了的。
特里斯坦毫无知觉,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那画得奇丑无比的图案,过了很久,才又吐出一口浓得把加雷斯也呛到的烟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他妈装什么逼?”加雷斯咳了两声,忍不住骂道。
“但我知道谁会知道,”特里斯坦压低了声音,招招手让加雷斯靠过来,一边点着桌面的图纸,一边道——“而且……你知道为啥你胸口是烙印,他胸口也是烙印,只有我的是纹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