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娜和萨鲁以及已经死去的戴比,和那两条鳄鱼没有区别。
血浓于水真的存在吗?不知道。至少,在克鲁身上不存在。
那就嘲讽得更厉害一点吧。
杰兰特已经被关起来了,安德烈迟早有一天也会成为英烈,而高文也将把他废黜,重新选择别的辅助,那克鲁好似已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破碎的瓦罐旁边已经没有石缝,那他就只能喷出墨汁了。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两点多了。父亲、萨鲁和艾琳娜都已经睡熟。他们睡得很沉,也很安心。萨鲁和艾琳娜心满意足,而父亲似乎对此结果也不意外。
他们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只差克鲁没有。
家里的侍从拦住了克鲁,问克鲁要去哪里。
克鲁说他要出去,现在就去,马上就去。
“你不能出去,我们得通知老爷。”侍卫说,说得不留情面。
属下总是看主人的脸色行事,而他们对老爷的态度看得清楚。老爷不在乎克鲁,他们便也不需要放太多的尊重。
“那就去吧,不过父亲不太在乎我去哪里。你们会吵醒他,他会不高兴。”克鲁平静地说。他没有说谎,这些都是事实,他也知道父亲不会拦他。
那么晚了出去会很危险,但或许危险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侍卫听罢,犹豫片刻,还是走进了屋内。
克鲁也没有等,侍卫一进去,他又继续往前走。
他走到了码头也没有人追来,事实确实如他想的一般冷漠。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正规的航船,但还有一些海民会载客出海。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交涉的,也不记得给了多少金币,印象中那只掌船的海马一路上问了他很多问题,问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去断崖岛,他几岁了读几年级,他怎么不像其他学生一样参加毕业典礼,章鱼家怎么放心他一个人那么晚出门。
克鲁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说,“请快一些吧,我要去断崖岛的海怪家,我有很着急的事。”
然后便坐在船边,默默地望着另一座他从未涉足的岛屿的灯火。
是的,他并不想回学校。他猜测高文已经不在毕业典礼上了,毕竟高文要为三审领主考核的第一审做准备,最近大部分时候都待在家里,今晚大概也不会因毕业典礼而玩个通宵。
何况,如果高文不是提前离开,艾琳娜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航行不过三十分钟,船只便靠了岸。掌船的海马说顺着大路一直走,看到最灯火辉煌的一幢老宅便是。老宅门上有着三叉戟的标志,月光洒下,它便发着淡淡的金光。
要说一点不安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这到底是克鲁第一次登上断崖岛,也是他第一次去海怪家。
克鲁并不知道他这一趟唐突的造访会有什么结果,可他不允许自己犹豫。
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如果高文听了他的话,看了他这狼狈可怜的模样更夸张地嘲笑他,大概也无所谓。
而偏偏,克鲁的心底还有另一个声音在说——高文不会嘲笑他,高文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那也就意味着高文本性如此,而本性难以改变。
高文会因他的狼狈,给他真正的承诺。
高文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而当下克鲁就是要一个正式的誓言。
高文对雷尔说过,对裴迪说过,或许对他自己的父亲也说过,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看着克鲁的眼睛对他说——我一定不会废黜的,你是我的辅助,从我说出这句话开始,它就没有动摇的可能。
克鲁能让高文说出这句话吗?他不确定。他知道自己得寸进尺,可那一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让艾琳娜把高文也夺走,谁也不能把他最后的希望夺走。
当海怪家的侍卫看到小小的克鲁远远走来并停在门前时,露出惊讶又不解的神色。而当克鲁报上自己是高文的辅助的名号后,侍从们则更是讶异不已。
毕竟克鲁看上去真不像他们家大少爷会选的辅助,那么弱小,那么孱弱,脸上似乎还有脏兮兮的、长途跋涉的痕迹,怎么样都不可能把他和深得老爷喜爱的大少爷联系在一起。
但克鲁的眼神却是坚定的,虽然他的声音在颤抖,可他却咬紧了牙关,逼着自己不要在与侍从的对视中率先移开目光。
不得已,侍从只好进门通报。
幸运的是高文一听侍从的形容,便认定来者绝对是克鲁本人。克鲁没有等多久,便等到草草披了一件袍子并匆匆从老宅内跑出来的高文。
高文也对克鲁半夜来访非常诧异,他才刚刚躺下,身上还有酒气。
而克鲁一见到他,便硬着头皮,飞快地蠕动着触手冲上前,一把将高文抱住了。
他的触手死死地箍着高文的身体,双臂则搂紧高文的脖子。
高文俯下身把克鲁抱住,轻拍他的后背让他放松下来。克鲁的样子把他吓到了,他不住地问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他了。
克鲁没有立即说话,他只是捏紧了拳头,用力地压在高文的背上。
过了好一会,似乎等到情绪平复了一些,他才咬紧牙关,狠狠地说——“我害怕。”
“怕什么?”高文狐疑。
但克鲁仍然没有解释,他把脑袋压在高文的颈窝,牙缝里再次挤出了重复的一句——“我害怕!”
TBC
第44章 (26)本能的防御(下)
那天晚上,克鲁第一次在高文的怀里睡觉。
从门外进到房间的整个过程,他的触手一刻都没有放松过,死死地箍着高文的后背,脑袋则贴在那还散发着酒味的、滚烫的胸膛。
高文无奈,也放弃了让克鲁到弟弟莱马洛克房间睡的念头,只好虚虚地环着他,裹在同一张被子里。
其实这在裂岩群岛是允许的,也不会引来别人的议论。只是高文却始终觉着克鲁年纪太小,这么近的距离也让他有些尴尬。
但似乎克鲁不尴尬,他就贴着高文的胸口,也不管那睡衣松松垮垮,一躺下几乎把高文整个胸口都露了出来。
此刻高文的酒劲已经醒得差不多了,睁着眼睛越过克鲁的脑袋,看着床铺对面的窗廊。
今晚的月色很好,月光又清又冷,被窗廊切割成一块规整的四方形,平坦地铺在桌面和床边的地上。
克鲁也没有睡着,他走这一趟目的就不是为了睡觉。高文的心跳一记一记有力地传递到他的身上,而自己则周身冰凉。
在追问了好一会怕什么又为什么害怕,克鲁却都没有回答后,高文也不再问了。他轻轻地捋着克鲁的头发,把那因奔跑而弄乱的发丝梳理顺畅。
缓过劲来后,克鲁终于把触手松了一些,微微抬起头看向高文,开口了,“你是不是会把我废掉?”
听到这话,高文呆了一下,反问——“废掉……废掉什么?”
“废掉辅助。”克鲁圆圆的眼睛瞪着高文,手指扯了扯高文的睡衣,“艾琳娜说你会把我废掉。”
“我——”高文刚想反驳,忽然听到了这个名字,不禁有些奇怪的想法涌上心头,追问——“你说你姐姐艾琳娜?”
“她不是我姐姐,她……她是分家的。”克鲁说,努力为艾琳娜减点分数。
高文笑了,笑着摸了摸克鲁的脑袋,道——“她和你开玩笑呢。”
高文是真的以为艾琳娜在开玩笑,而这玩笑却让克鲁当了真。于是克鲁急匆匆地跑来求证,就像一个孩子追问着父母是不是真的有怪兽会把他吃掉一样。
可是克鲁却很认真,他又扯了扯高文的睡衣。
他要让高文认真起来,并且意识到真正的辅助受到了威胁和恐吓——“这不是玩笑,艾琳娜说你不喜欢我,所以你会把我废掉,然后……然后把她立成辅助。”
这话一出,高文更是一头雾水,他还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你说把谁立辅助?”
“艾琳娜说你会让她代替我……”克鲁撒了一个小小的谎,他咬住了牙关,皱起了眉头。他把目光垂下一会,似乎在坚定着某种信念,等到再次抬起头来时,他认为他该撒一个更大的谎——
“艾琳娜说你……你其实很讨厌我。你……你和他们一样厌恶我,恨不得、恨不得我死掉,你就不用废黜了……”
高文哑然。
他看到了克鲁眼眶里的泪水,而他相信这不是简单的玩笑能造成的效果。他和艾琳娜完全不熟悉,只是今天晚上偶然碰见而已。萨鲁也不住地为克鲁没能到场而道歉,还在为克鲁找了各种各样开脱的理由。
其实高文并不需要这些理由,没来就没来了,克鲁年纪小有他的特权,高文也不会真正记恨。
于是他解释——“我当然不会因为你今晚没有到场就做出这么重要的决定,克鲁,既然我已经——”
“不是我故意不到场的,也不是我故意不辞而别,是……是我哥哥把我关在家里,他、他不让我去。”克鲁没等高文说完,便急匆匆地抢话。
他必须要让高文看到这一切都不是他的责任,而所有的责任另有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