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特里斯坦就都是两天左右就回来了。哪怕耽搁得再久,也绝对不会等到第三天的天黑。
当然再往后,加雷斯也随同特里斯坦一起外出谋生了。于是他俩再鲜少分别,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是被抓了丢进地下室,还是坐在酒馆里喝得烂醉如泥。
现在特里斯坦肯定发狂了。加雷斯默默地想,回头往越来越看不见的小码头望了一眼。
可特里斯坦保护了他那么多年,他到底也要为特里斯坦着想一次。何况,这确实是加雷斯自己的事。
哪怕加雷斯简单的脑袋根本不明白,特里斯坦绝对不会因为加雷斯离开了一个晚上,已经走远了、追不上了,而善罢甘休。
主人和畜生之间的牵连,是隔着如迷宫般的回廊与施满咒术的厚门板也阻断不了的,尽管,他俩现在还感觉不到。
TBC
第42章 (25)出走的畜生(下)
“我只知道他不会魔法,他没见过巫师,他压根就不记得这边的世界,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老子——”
男人一甩魔杖,特里斯坦后半句话便卡在了喉咙里。他的嘴唇还在动,但声音没跟上。
“冷静点,你不冷静,我就不让你说话。”男人用魔杖敲了敲特里斯坦的脑袋,然后又将那可恶的棒棒搁在桌面。
现在特里斯坦被法术绳牢牢地捆着,喉咙还发不出声音。他一点都不觉得这有助于他冷静,相反,他的怨气就像越烧越旺的火山。
特里斯坦看着男人把晴天拉到隔壁的房间里,不知道私底下商量了什么,外头只有傻子一人看守着特里斯坦。
特里斯坦心说好样的,这一路过来救了傻子多少次,现在倒好,反而还监督着自己有没有逃跑。畜生果然就是畜生,脑子和人不一样,没办法养熟它。
过了好一会里头发生了争执,隔着门板,只能轻微地听到“但这是他的畜生”和“他的畜生是人”之类支离破碎的字句。
傻子在他身边呜咽了一下,东嗅嗅西闻闻。
特里斯坦叹了一口气,曾几何时,加雷斯也和这傻子一个德行。记得那时候他们还在蜘蛛家,加雷斯完完全全就是当着畜生在养。虽然加雷斯已经分给了特里斯坦,但他们的训练是分开的。
特里斯坦已经到了执行刺杀任务的年纪,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不归。
而在特里斯坦不在时,加雷斯就被统一栓在集体圈养的屋棚。
屋棚像一个巨大的仓库,用砖石隔成一间一间。没有床,只有一张松软的被褥。那些主人不在身边的畜生便一只住一格,脖子拴上项圈,门口再拉上隔板。
加雷斯不喜欢那个屋棚,每次都大吵大闹。而一旦他哭叫起来,其他畜生也被折腾得跟着他一起闹。
然后便会挨打。其他畜生跟着他一起挨打,但必然打他打得最狠。
所以每次特里斯坦回来领他,项圈一解开,他就疯了一样朝特里斯坦扑来。直直地把特里斯坦扑到草地上,脑袋不停地在特里斯坦的脖颈上磨蹭。
然后特里斯坦会摸到加雷斯背后新挨的鞭痕。深深浅浅,坑坑洼洼。有的疤还没长好,新一道血痕又把它重新扯开。
晚上给加雷斯上药的时候,用软布碰一下伤口,加雷斯就呜咽一下。但他会很听话地趴在特里斯坦膝头,听着特里斯坦徒劳地嘱咐他下一回别闹腾,再闹腾又他妈挨揍。
但其实,特里斯坦自己也是打过加雷斯的。尤其在他刚把加雷斯带过世界的另一面时,加雷斯还是一个劲地以原来的方式扑腾,闹腾,缠着特里斯坦不让他走。每当特里斯坦出门要干点什么,他就会跟在后面。
说不听,劝不动,甚至踹一脚都踹不走。
无奈之下,特里斯坦只能拿铁链拴着他。而他就会扯得铁链叮叮当当地响,把脖子都扯出血了,也不愿意安分下来。
特里斯坦无计可施,他一边担心着他们的安全屋被发现,一边又被加雷斯弄得心烦意乱,最终忍无可忍,他便也操起手边随便什么东西,抽向那不听话的畜生。
加雷斯抱着脑袋闪躲着,却又被铁链限制着行动。他把房间里的东西撞坏,也把自己撞坏。可他却躲不过那些往他身上落下的拳脚,只得不停地往角落里藏。哪怕角落里什么遮挡物都没有,逃无可逃。
特里斯坦则一边打一边骂,逼着他用疼痛记住教训,逼着他懂得听命令,懂得不惹麻烦。
加雷斯是痛的,特里斯坦知道。因为那痛不仅仅痛在畜生的身上,还痛在主人的心里。
回过头想象,特里斯坦又怎么能怪加雷斯。是他们的世界把加雷斯造成了一个怪物,而他现在却又要强行扭转着这样的结果。尽管加雷斯一无所知,却要重新经历一次苦难的蜕变。
最终,加雷斯便会哭着缩成一团。而特里斯坦也把手里的木板或酒瓶丢掉,试着去抱他。
加雷斯害怕,但害怕之后,他还是会接受特里斯坦的拥抱。然后软下身子,在主人的怀里微微闭上眼睛。
唉,那都是什么屁事啊。特里斯坦感慨。
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把加雷斯带成了人,以至于现在他一举起手,加雷斯已经条件反射一般抱住头。或许童年的时光在加雷斯的心里已经淡化成一个模糊的影像,但特里斯坦却始终心有不安。
其实他知道女人的意思,女人无非是在告诉他,加雷斯之所以到现在都没离开他,是因为基因锁的存在。而如果特里斯坦足够为加雷斯着想,就应该让他解开基因锁。那加雷斯才是完整的人,才是真正的人。
可纵然不承认,特里斯坦心底也在害怕。他的人生除了加雷斯以外已经不剩什么了,如果——纵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加雷斯真的走了,特里斯坦自己又该怎么办。
何况,加雷斯能不能找到那只水母,能不能得到治疗还是另一回事。
巫师世界充满了对加雷斯来说完全陌生的东西,而海民海兽更是未知中最凶险的一块。
即便加雷斯一定要去,那也应该在特里斯坦的陪同之下。即便加雷斯之后真的想离开自己,那也一定是安然无恙、毫发无损地离开。
这是特里斯坦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了,而比这更坏的,他都不能接受。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两人似乎强行达成了共识。虽然开门的一刻女人脸上写满了“并不想达成共识”的表情,但男人打了个响指,咒术绳便解开了。
在特里斯坦又准备开口之前,男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在女人面前多嘴,并招了招手,把特里斯坦带出了门外。
“她不是我们理解中的畜生,她只是一个不知道丈夫是死是活的女人,别刺激她了,”出到了门外,男人才开口,“找到她的丈夫,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
“现在是老子的畜生被他骗走了!妈了个逼的……你他妈的你的畜生要是也被——”
“我也需要药剂,我也希望你和你的畜生去找。”男人握住特里斯坦的肩膀再次试图让他冷静,特里斯坦一甩胳膊,和男人保持距离。
看样子男人还是可以理解特里斯坦的心情,只是按照他的想法——“你知道,海民是非常凶残的。我为我刚才阻止你感到抱歉,所以我把你捆起来耽误了一点时间来了解事情的经过。而现在,我支持你去找你的畜生。”
特里斯坦当然明白,虽然他没有怎么深入接触过海民,但好歹也是听了不少传言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对女人让加雷斯单独行动那么气愤,这不是简简单单的赏金任务,千分之一生还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十死无生。
但特里斯坦还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稍微怔了一下,而后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这个豹家的遗孤。眼前的男人此刻已经披了一件褐色的长袍,看上去是女人丈夫的。他的脸上还有淤青的痕迹,两鬓也有微微发白。
虽然他的年龄应该和特里斯坦相仿,但看上去却比自己苍老和疲倦。似乎消磨掉这个人生命力的并不是窘迫的生活环境,而是——“我在宅子里的时候,那些巫师说你知道药剂在哪里。所以你才会被拷问,而你……”
“他们之所以以为我知道,是因为他们看到过我和那个水母见面。”男人说,“我没有见过他的妻子,但你们居然把我带到了他们家里……这一点我也很诧异,但我确实见过她丈夫,在几个月之前。”
但这回答并不能让特里斯坦满意。特里斯坦见过很多人了,而他敢肯定,但凡找他给钱办事的人,脸上大都挂着和男人一样的表情——他们有恨意,而且是故意隐瞒却欲盖弥彰的恨意。
“你说谎。”特里斯坦说,虽然他不确定男人话里哪一部分是谎言。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是没聊到特里斯坦的敏锐。他静静地望着特里斯坦的眼睛一会,突然笑了,他笑着摇摇头,后退了半步,道——
“好吧……我先声明,我是真的不知道里面的女人是那只水母的妻子。但确实,很久之前我就听说过有一种能治疗畜生的药剂,所以我才会多番打听,最终打听到那只水母身上。我和他一起上了船,他说会带我去他藏药剂的地方。但我不知道我自己也被跟踪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