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已经是我的辅助了。”望着空荡荡的宿舍,高文喃喃地抱怨。
“但他也已经回家了。”雷尔在高文身边提醒,高文应该为第二天的晚宴做准备,而他甚至连礼服都没有找出来。
这样的不满情绪一直持续到晚宴当天。
高文为毕业致辞做了充足的准备,当他换上崭新的礼服,站在一例同期和学弟学妹面前时,仅凭惯性,他便能开合着嘴把烂熟于心的演讲词流利地背诵出来。
演讲词是雷尔帮写的。其实高文之前也写了一份,但雷尔看罢之后连连摇头。高文也自认在与人沟通方面不如雷尔,遂干脆让雷尔代笔,自己则花了一晚上背得滚瓜烂熟。
雷尔站在台下望着高文,望着那一个高大的,英俊的,迟早有一天会成为领主的海怪在台上滔滔不绝,那一瞬间,雷尔有点恍惚。
高文的胸口戴着象征着结业的海城学校的纹章,随着演讲时的轻微动作,铜面的利维坦标志反射着厅堂的光线。
一闪一闪,晃着雷尔的眼睛。
雷尔的胸口也有一模一样的纹章,可他却觉着自己的始终不如高文的闪亮。
雷尔的心里是有想法的。他比高文还大几个月,在毕业典礼之前,他就已经满了十八岁。他在几年前就想过到了十八岁要和高文说什么,只可惜还没等到那一天,克鲁就成了高文的辅助,而那些早已准备好的话,或许雷尔便不该说了。
是的,他对高文有过幻想,只是那份幻想在毕业之前都被自己狠狠地压抑。他从进入海城学校开始就和高文在一个宿舍里,之后从宿舍搬到了公寓,也仍然共处一室。
而更早一点,在雷尔记忆的源头,他还是个背着龟壳不懂怎么变成完整人形的孩子时,就和始终弄不掉鱼尾巴的高文扭打成一团。
他的记忆里全部都是高文的影子,而他相信高文也一样。
高文是他的朋友,同期,甚至可称为兄弟。高文是优秀的,他始终比自己更优秀一点点。但令雷尔自己都费解的是,高文从未让他产生嫉妒的情绪。
好似高文就应该站在比他更高一级的台阶上,而他愿意就这样仰望着,成为影子里唯一的存在。
“他的辅助怎么没有来?”站在雷尔旁边的同期问。
高文有了辅助的事不胫而走,这也意味着高文即将参选候选领主的消息成为公开的秘密。按理来说从这个时候开始,但凡重要的典礼,其辅助便不可缺席,但克鲁确实没有来。
“可能有家里的事耽搁了,”雷尔为高文打圆场,也不得不为克鲁打圆场。他可以单独为难高文,可以当着克鲁的面为难高文,但当质疑的声音来自其他方向,雷尔却习惯性地化解着这份为难——“你知道,现在辅助的家庭还是有最高的监护权。”
身边的同期表示理解,但也有些惋惜地啧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成为他的辅助,你们两个那么要好。”
“关系要好和辅助是两回事,高文知道什么选择更适合他。”雷尔扭头笑了笑,终止了这个话题。
可是真的适合吗?雷尔在心底发笑。他说谎了,这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同期说得对,站在高文身边的应该是自己,即便今天那条小章鱼来了,那副模样也绝对会引来众人的议论。
这是高文做的最错误的决定,雷尔依然坚定地这么想。
学生代表,导师代表以及校长致辞结束之后,便是彻夜狂欢。毕业典礼会一直举办到第二天早上,一年一度的欢庆仪式让海城学校所有的非毕业生也沾了光。
高文本想直奔雷尔所在的位置,但涌上来的人群冲散了他俩对接的目光。
另一个出乎高文意料的身影拦在了他的面前,并带来了一份同样意外的惊喜。
没错,来者正是萨鲁。而他带来的那份礼物,便是“一直想来海城学校逛一逛”的艾琳娜。
克鲁是前一天晚上回到家的,他一直以为是父亲找他有要事谈,可是两天了,他父亲什么表示也没有,哥哥萨鲁也一样。
到了今天晚上,萨鲁干脆就出去了,到晚饭时间也没有回来,一并没有回来的还有分家的姐姐艾琳娜。
“父亲,他们去哪里了?”克鲁坐在长条餐桌旁,望着父亲利索地用触手扯掉了一只螃蟹腿。他隐隐觉着家里人有事情瞒着他,可他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想。
家里人有做事不告诉他的习惯,毕竟他从来就没被当成其中一员。血浓于水这种概念在他身上是不存在的,尽管杰兰特一再表示这不正常,很不正常。
不过克鲁又能怎么办呢,他自小听惯了那一句句“就该把他丢进管制所研究”或者“怎么不把他关起来”“怎么他还没死掉”的言论。纵然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每当家人用“像你这种玩意”作为一句话的开头时,克鲁的喉咙就像被堵住了一样,什么辩驳的话都想不起来。
他也无话可辩。他和哥哥姐姐相比确实愚蠢又丑陋,哪怕杰兰特一再强调“你比他们好看多了,你以后也会比他们聪明,比他们厉害”,但克鲁知道,这是杰兰特在安慰他。
克鲁不喜欢吃螃蟹,他躲在石缝瓦罐里的那几年曾经被一只海螃蟹吓到了,还差点被它钳掉了一条触手。所以他的盘子里只有几只蛤蜊,盘子外精致地卷了一圈的海带。
克拉夫经常不回答他的问题,所以面对克鲁好不容易提出的关于萨鲁和艾琳娜去向的问题,他也没必要作答。
此刻他正啜吸着其中一只蟹钳里面的汁肉,无视着克鲁的存在。
在克鲁的印象中,这就是他和父亲的关系。虽然他的哥哥姐姐会嫌弃他或者打骂他,可再怎么样都好过父亲直接无视他。
昨天第一天回到家里还好,毕竟有哥哥和艾琳娜在场,父亲会和另外两人说话,两人也会从始至终一直交谈,那餐桌也不显得过于清寂。
当然,杰兰特在的时候会更好。因为哥哥姐姐会和杰兰特说话,而杰兰特会帮克鲁说话。
记得杰兰特刚来克鲁家里时,还曾经义愤填膺地问过他家里人怎么这副德行,怎么说克鲁也是本家的小儿子。
可克鲁没觉着有什么不对,而杰兰特说的一句话让他记忆犹新——“瞎子,你就是个天生的瞎子。”
唉,克鲁又想起杰兰特了。他也不知道现在杰兰特到底怎么样了,心里头是否还在怪罪他。
克鲁需要找个机会和杰兰特解释清楚,虽然他没有办法把杰兰特救出来,但至少得让他知道——自己始终是杰兰特的朋友,他从来没有背叛他。
餐桌依然死寂,仿佛进餐的只有克拉夫一人。立在配餐桌旁的两名章鱼侍从也仿若雕塑一般,墙角的落地钟发出轻微的声响。
克鲁瞥了一眼时钟,已经晚上八点了,毕业典礼一定开始了。
高文一定已经作为学生代表上台讲话,一定已经用他那年轻而有力的声音诉说过他的对未来的徜徉。而整个会堂鸦雀无声,台下无数双亮晶晶的眼睛也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安德鲁也一定回来了,如果他没有被选成祭品的话,他也会站在同期中央。他说过他不能在错过今年的毕业典礼了,毕竟往前好几年,他都被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掉了。
他说如果他足够幸运也能够读到毕业那一天的话,他也要站在台上。他很崇拜高文,也很崇拜雷尔。虽然永远没法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但能尽力接近就是好的。
克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等到父亲吃饱喝足了,返回自己的配药房后,他才象征性地把盘子周围一圈的海带卷吃完。可是蛤蜊还是一个都没有动,克鲁实在吃不进去。
吃完饭后,他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起来。
其实今年他也是有好消息要带给家里人的,虽然史学考试的成绩仍然不太理想,但其余的几门全部名列前茅。他的名次与上一个学期相比,往前翻了一倍,几乎都要追上前三名的安德烈了。他相信如果临近期末时没有发生杰兰特的问题,他会和安德烈比肩。
他觉得这是一件可以证明自己没有那么笨的好事。
只是,好似没有什么人关心这个。
今天克鲁趁着萨鲁出门前,也想简单地和萨鲁提一下。可当时萨鲁和艾琳娜正在精心打扮,根本无暇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克鲁捏着的装着成绩单的牛皮信封还没碰到萨鲁的手,萨鲁就把手抽了回来,笑着问他,“这次作弊成功了?”
“不,大概是你们海城学校的导师实在不想再为难你了,如果再为难下去,你一不小心死了怎么办?”艾琳娜从镜子面前转过来,与克鲁插身而过时还拍了拍克鲁的脑袋。
艾琳娜穿了一件非常华贵的红蓝相间的晚礼裙,看上去简直刺目。克鲁和她不熟悉,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能怔怔地望着哥哥姐姐消失在眼前,而他——是的,又剩他一个人了。
TBC
第41章 (25)出走的畜生(上)
特里斯坦还在蜘蛛家的时候,听说过一个故事。
据说在很久以前,蜘蛛家刚刚成型的时候,为了让这些没有血缘的人绑定在一起,他们身体里都埋有一种法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