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斯坦凭借自己落魄青年的形象几乎没有受到阻碍,轻易就混进了鱼龙混杂的酒馆。
虽然一切都顺利得可怕,但在卡座里把匕首捅进已经烂醉的人的肚子时,他还是浑身颤抖。
鲜血暖暖地流到他的手上,没有法术的保护,他可以切身体会对方传递出的每一丝热度。那个人连呜咽都没有,毕竟在特里斯坦杀死他之前,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特里斯坦就这样坐在尸体的旁边,好半天都没有想起把匕首抽出。
鲜血把特里斯坦的裤管湿透,再一滴一滴没入地板。
周围的喧嚣似乎都静止了,血液打在地板上的声响却如雷鸣般震耳。
特里斯坦对后来如何处理如何交涉已经没了印象,只记得自那一天起——他得到了后半辈子职业生涯的第一桶金。
他把大衣捂得紧紧的,小跑似的回了垃圾场一样的废弃厂房。他把这个厂房称为家,因为加雷斯就躲在角落的柜子旁等他。
特里斯坦也一并缩到角落里,用力地喘着气。他的大衣全是变了色的血迹,脸上也满是几天没洗掉的污泥。
加雷斯瑟缩在他的旁边,用脑袋蹭了他一下。特里斯坦这才回过神来,把衣服里的袋子掏出来细看。
唉,那金子的味道是那么好闻,他把袋口打开,几乎把整张脸埋了进去。他深深地嗅吸着金币的气息,恨不得这一辈子就这样溺毙在里面。
也正是因为这袋金币,他如愿以偿地吃了一个月的肉。
他没有买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想过把金币存起来。剩余的钱他拿去换了一把更好的匕首,更尖锐,更锋利,它能让他更快地完成任务,也能为他带来更多的金币。
这就是一切的开始,而他以为这能持续到永久。
日复一日,特里斯坦逐渐习惯了赏金猎人的身份。这个职业来钱快,来钱多,他不需要在任何一个地方久留,无论是逃避巫师的追捕还是普通人类仇家的追杀都很方便。
金币就这么一袋子,花完了再去换。
他没有存款,加雷斯是他唯一需要留存的财富——是的,在加雷斯搞丢了那个布包之后,他就成了特里斯坦和过去身份的最后的牵连。
那个布袋里有一张记录了长长咒语的碎布,上面的咒语可以帮他俩回到原本的世界。特里斯坦很多次想把这长得不可思议的咒语背下来,但一直没有成功,所以他始终没有把这块布烧掉。
或许是心头还有一份侥幸,想着十年二十年,或许在死前他会回去看一眼。他离开家很多年了,虽然离开的理由从未动摇,但不意味着不会想念。
他是在巫师的世界长大的,巫师世界的一草一木充斥了他的童年。
他和大部分的巫师孩子一样曾在泪河边嬉戏,也在学校最古老的塔楼里头发现过长着触角的蜥蜴。
他与同伴潜入过圣堂的图书馆,从那些最不被人注意的架子上垫着脚尖拿下落满尘灰的古书并试图解开上面的封印。他也曾在罪人桥上往下跳,再被家里头用法术绳绑回家挨揍。
他无忧无虑地过了很多年,直到他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头畜生,直到那头畜生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和他加深感情,也直到他父母要把畜生领走,告诉他——这一批畜生不稳定,它们全部得销毁。
他关于魔法的记忆很多很多,他二十岁才离开自己的土地。可这一切他又在之后的二十多年里闭口不提,仿佛提了就会让人听见,提了就会让加雷斯好奇。
他不希望加雷斯好奇,因为他能说出口的都是美好的东西,而在那个世界里关于加雷斯的,大多是残酷的秘密。
“你真是,当初你记得的时候为啥不教我两招,那我现在也能当个赏金巫师。”
加雷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确定这里没有窗户也没有其他通风口可以出去后,百无聊赖地再次坐下,抱怨道。
特里斯坦笑了,说实话,他担心加雷斯知道过去的原因也有上述这一条,他不希望听到加雷斯的抱怨,因为他万不可能告诉对方——你是被配种出来的怪物,你的基因决定你永远无法成为正常的巫师。
“那没什么好学的,”特里斯坦搪塞,“再利害也没有子弹利害。”
话音刚落,加雷斯还想继续追问,却听到门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俩立马警铃大作,迅捷地一个转身,一个躲到书柜旁边,一个躲进了书桌后面。
特里斯坦换了一边没受伤的手,竖起食指示意加雷斯不要动作。继而屏住呼吸,重新捏起了魔杖。
特里斯坦确实不太记得咒语了,能使出的咒光也像抛物线一样没个准,但在没有子弹也没有匕首的情况下,魔杖是他唯一能利用的武器。
门被轻轻地撞了一下。
特里斯坦把魔杖举了起来。
门再用力地被撞了一下。
特里斯坦眯起了眼睛。
门锁啪嗒一声,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特里斯坦瞄准了门边,准备在对方进来的一刹那默念咒语。
但一个毛茸茸又血淋淋的脑袋钻了进来,他晃了晃,一个闪身,轻手轻脚地钻进了门内,再细心地把门合上。
“……傻子?”加雷斯诧异,率先从书柜旁走出来。
傻子呜咽了一声,看清加雷斯后,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兴奋地朝他扑去。
TBC
第26章 (17)海怪的承诺(上)
笼子被拖出来的时候克鲁已经变成了一坨章鱼。
他把脑袋埋在触手里,触手又把自己裹成一团。
警卫把笼子一寸一寸往外扯,扯到门口,拍拍笼子,克鲁还是完完整整的章鱼形态,缩成一坨,一动不动。
警卫无奈,两人合力把笼子扛出来,又打开门,踢了踢里头的章鱼,呵斥了几声。
但克鲁还是不动,就像石化了一样。
不得已,警卫只能把笼子翻转,将里头不能动弹的章鱼倒出来。
克鲁摔在地上也没动,更不用说变出人类的身体。他的触手有好几处抓伤,想必是之前缩得不够紧,让里头怪物的爪子给挠了。
警卫又踢了他一脚,这一脚把他一条触手踢开了一点。但克鲁还是没有动,被踢开后就维持着被踢开的姿势。
“……他是不是死了?”其中一名警卫道。另一人听罢,皱了皱眉,转去办公室把典狱长叫了出来。
裴迪特鲁多已经把等会要问克鲁的问题重新检查了一遍,听到下属的汇报也有点不安。
他亲自走到克鲁面前,拍了拍克鲁的章鱼脑袋——“说话,不说话我就把你再丢回去,直接丢给它们吃了。”
本以为这样的威胁会起点作用,谁知克鲁还是没动。裴迪招手让其中一名警卫上前,交代他扛几桶海水过来。
当他们连续把两大桶海水一股脑地往克鲁头上泼完后,缩成一团的章鱼才被冲开了一点点。他的触手没有先前蜷得那么紧了,可他还是闭着眼睛,完全没有变出人类模样的迹象。
“他没死。”裴迪说,说着第二次上前,踩住他其中一边触手,冷冷地道——“你可以不变出人形,那我们就到海里谈。顺带也让你看看海里的候审室,说不定你更喜欢那一间。”
这话说完,克鲁很明显地颤抖起来。
裴迪也松开脚,再次向警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把奄奄一息的克鲁扛起,丢进自己的办公室。
也不等克鲁化形,裴迪就让两名侍从把克鲁摁在位置上。
他把文案往桌面上一甩,干脆发问——“好了,说说吧,你是什么时候把魔杖带到岛上的。”
当高文和雷尔在晚上赶到时,克鲁已经经历了一整日的审讯。他六神无主地坐在办公室旁的临时关押笼里,眼神涣散,神色惶恐。
他的衣服已经换掉了,换成了统一的灰底黑条纹的囚服。上面还有一点点干掉的血迹,也不知道是之前穿囚服的那个人的血,还是克鲁自己蹭上去的。
他已经没继续哭了,但嘴角和眼睛都有点肿。高文看得出他还是被揍了,只是裴迪和任何一名警卫都不会承认。
“已经问过一轮了,他应该把知道的事情都交代得差不多了,”裴迪没有让高文和雷尔在办公室待着,反而带上门,到了隔壁间才把记录得密密麻麻的口供递给雷尔,“魔杖不是他带上来的,是杰兰特瑟本。”
这一点高文早就说过,只是高文说出来不算,非得裴迪自己证实。
这下可好,把克鲁折磨了一轮,得到的却还是相同的结果。他知道雷尔会怎么和自己解释,雷尔必然会说——“这是在确保他没有说谎。”
高文郁愤难平,也懒得去和雷尔争看口供,硬生生地怼道——“你们不该这么对待他,如果让奥特///普斯家的人知道了——”
但出乎高文意料,裴迪回答——“我们当天晚上就通知了奥特///普斯家的人,通知了他的父母和兄长,但很遗憾,他们好像并不想承认犯错的人是他们家的孩子。”
高文喉咙一紧。
正如他父亲说的那样,章鱼家早就已经放弃克鲁。在克鲁年幼的时候就没有完美地通过家族的考验,现在又惹上关于魔杖的问题,别说将他担保出来,或许还巴不得他就此和家里划清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