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的火精就在这只畜生的身体里?”长兀摇摇头,书生温和的眼眸变得十分阴鸷,“师兄大意了。”
烛九阴紧抿着唇,怀中血兔子的心跳十分微弱,有那么一瞬间,烛九阴以为已经没有了。
他知道长兀说的是什么。
说的是数十万年前的大意,也说的是几百年前的大意。
一次让他困于钟山之下,一次让他困于荀三身边,终究是不得自由。
“你且试试。”烛九阴微微昂起头,四周蓦然就黑了下来。
“真冷呀!”黑暗中,长兀假情假意地抱着手,“师兄不愧是烛九阴啊!”
“只是,”长兀呵呵笑了起来,“烛九阴之大能乃使天地为之变色,师兄少了那一烛火精,不想竟被囿于这小小三丈三之内,真是……”
烛九阴心神一凛。
破风之声里传来长兀一声,“可惜了这烛火精!”
不知何物迎面而来,烛九阴挥手一挡,又借势后退,再反手一击。
三丈三之内,极为黑暗,目不能视物,他却清楚地感知到长兀躲开了他的攻击。
“师兄,没了火精,就不再是烛九阴了。”
他听见长兀轻声说道。
只是一个愣怔,烛九阴失了先机,黑暗退去,烛九阴睁开眼,怀中已是空无一物。
而长兀提着兔子的皮颈,退到了三丈三以外。
烛九阴一动未动,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长兀见此,突然哈哈大笑,好似疯子一般竟不可抑制的笑出了眼泪,抱着肚子,若不是手里还提着只兔子,只怕是要笑倒在地。
“我,我从未见过师兄你这般模样,”长兀抬起一只手,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泪,“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凭我的心计和力量怎么可能将你困于钟山,而且是数十万年?”
烛九阴一愣,“长兀,你休要挑拨离间!”
“你再想想,你为了早日脱困,放出火精想要寄于长燚,以期能迅速恢复力量,可是天地间除了上古神凤谁还能承得起烛九阴的火精?”
“凤兮……”
“你想利用他没错,只是你可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烛九阴紧抿着嘴,不发一语。
长兀状似轻柔地一下下抚着貌似没了气息的血兔子,“这火精是我放进去的,费了很大力气,才稳住这只小兔子的暴动。”
所以解开荀三和烛九阴之间的禁制也不过就在长兀动动手指的一瞬间。
“现在,”长兀笑道,“你又来猜猜,是谁让我放进去的。”
烛九阴闭上眼,“你待如何?”
长兀眼中带毒,“我是想杀了你,可是他不许,他即便失了忆,即便对你这么狠心,可他始终还是念着你疼着你。”
“他说,机关算尽,倒不曾想缘分早尽,万事枉然。”
长兀忆起那人说话时的淡漠,复又迷茫,“长兀,奚故何在?”
他记得自己的回答,他一遍遍提醒他,“师父,奚故困于钟山,是您让徒儿做的!”
但那人却丝毫不在意,眉目淡然得好似隐在水雾之后的远山,“长兀,奚故何在?”
“长兀,奚故何在?”
“……你以为你尝尽了这数十万年的怨恨和寂寞?”长兀笑道,“觉得很委屈?”
长兀冷笑,慢慢地转过身。
数十万年的寂寞其实不过一瞬,就在那人不断重复的问话里一遍又一遍地将他一点一点慢慢蚕食。
……
荀三醒来时,眼睛亮了亮,首先是欣喜,其次才是剧痛。
“唔……”
对方听到他的□□,转过身来,似乎有些惊讶,“你竟还能醒过来?”
荀三皱眉,只觉得眼前的人是书生的模样,却好像又不是书生,他疼得说不出话来,虚弱地张张嘴,想要说什么,下一瞬,却又闭上了眼,再一次昏了过去。
长兀慢慢抚摸过荀三的身体,十几处大大小小的血窟窿,他不曾想这只杂毛兔子生命力竟这么顽强,受了这样的伤,还能醒过来。
想来还是那火精的缘故罢了。
长兀的手放在荀三丹田上,“这是你的福气,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将荀三抱起,放入布置好的阵中。
荀三瞬间化为原型,虽然有简单的清理,但看上去小小的一只匍匐在那儿,凄惨可怜。
没来由的,长兀心里涌起一股深切的悲痛,心脏好似被人紧紧拧住,有那么一瞬好似呼吸不过来。
他知道这是柳彦怀的意识。
他捂住胸口,静站了一会儿,强力压下那股从灵魂深处涌出的绝望,自语道:“待我力量恢复如初,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待他缓过气儿来,杂毛兔子似乎已经没了气儿。
长兀伸手运气,只见兔子上方缓缓有一团红光逐渐凝聚,最后融合成为一颗凹凸不平,周身却带着奇异火焰的红色珠子。
火精本为浑圆天成之物,周身火焰极其精纯,而这颗却是凹凸不平,品相极丑,火焰粗看乃红,细看却能够发现其中有深浅之分,杂糅相合。
“师兄,只要我此刻轻轻一捏,”长兀望着悬浮在半空中的火精,喃喃道,“这天地间将再无烛九阴……”
“黄口小儿,信口之言,无义无德!”
屋内声音突兀地响起,长兀一愣。
这声音他绝不会记错,绝不会……
只见荀三重回人形,从地上慢慢坐起,像是被什么支配着又一点点艰难地站起来。
长兀挥手便是一记狠击,却在靠近荀三时,被无形的力量化解了。
悬浮在空中的火精突然暴涨。
光芒刺眼,长兀不禁用手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来。
屋内再无火精,而荀三立在法阵中央,微微睁开眼,“长兀,汝师尚在?”
“祝,祝参!”
长兀在其不断施加的威压下,不禁腿软,跪坐在地。
只听荀三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说道:“小妖有用,留吾火精保其性命。”
说罢,荀三却蓦地身体一软,又倒在地上。
长兀爬过去,探视情况。
“书生!”
荀三猛地睁眼,长兀吓得动作一顿。
只见杂毛兔子精轻轻握住长兀衣角,兔儿眼睁得大大的,“书,书生,我疼……”
长兀不自觉地抚上他被鲜血染红,依然面目全非的脸,声音温柔好似书生在世,“我知道。”
感觉到两颊冰凉,长兀抬手一抹,指尖湿润,沾着淡淡的血迹。
那人也是这样倒在自己怀里,气若游丝,艰难地望着他的脸,望着很远的地方。
“奚,奚故,为师疼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这一章击碎了我脆弱的大纲……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丁酉年正月十四 阴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太长,太苦。
醒不过来,死不过去。
——巡山日志
“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荀三跟在后面,步伐有些跌撞。
这个明明是书生的面貌,却自称长兀的人已经带着他走了两天两夜。
途经村庄,城镇,却不曾停下过一次,好似他不知疲倦一般,既漫无目的,又有的放矢地朝终点走去。
荀三浑身的伤烧得他脑袋发昏,却不知为何,明明有好几次都眼前一黑,下一秒,却又无比地清醒,好像冥冥中有什么在逼迫着他强撑下去一般。
腿像是被抽了筋似的软,荀三终于忍不住扯住前面人的衣角。
见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不觉心中一酸,软软地喊了声,“彦怀……”
他从未叫过书生“彦怀”,大抵是觉得过于亲近而又内心胆怯。
这么巴巴地叫了一声,换来的不过是这个明明长的是书生的脸,却叫作长兀的陌生人一眼冷瞥。
“吾名长兀,莫要再叫错。”瞬间而发的气势压得荀三抖了抖,长兀这才满意道,“何事?”
“要,要去哪里呢我们?”荀三低垂着头,露出一片雪白的脖颈,这还是正月间,荀三的衣物在那结界中尽毁,长兀给他寻来的衣服不知是从哪里偷来的,甚是单薄,颜色轻艳。
饶是荀三原型乃杂毛野兔,在这凛冬天气也冷得瑟瑟,长兀倒是不怕冷的,书生那日所着冬衣到今日都未换下。
荀三又是羡慕,又是纠结,他实在是想提醒长兀,衣服该换了。
不是没有问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兀却只告诉他,“这具身体很适合。”
然后带着一些戏谑的恶意又强调道:“若不是他要我救你,我倒也不会这么快就能控制这具身体,至少也要等他百年之后。”
荀三脸色一白,若不是自己闯入那结界之中,也不会平白生出这许多事端。
身上的窟窿慢慢在愈合,但生长新肉的痒意同那溃烂的痛楚夹杂在一起无时不刻不在提醒他那日的冲动所带来的后果是有多么糟糕。
“大化之中,再无你的书生了。”长兀满意地看到这只杂毛兔子精神情凄然地晃了下,好似站不住了一般,又强撑着,一双兔儿眼里溢满了痛苦和不解。
长兀心中愉悦,伤到这只兔子似乎就是伤到了待在兔子精身体里的祝参一般令他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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