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鸾不明就里,瞥了我一眼。
我扭过脸去,不肯说话。
黄妈妈一看我不松口,竟向月生扑过去,逮住了就打。月生不像我,她是个怯懦的人,被打得直抱头乱窜,哭天喊地起来。
我气急了,冲过去一把推开黄妈妈。月生得了救,往我怀里一扑,捂着脸号丧起来。
香鸾跺脚:“妈妈!做什么呀,你就打人!传出去,仔细别人笑话你!”
我搂着月生,感觉火气窜到了脑袋上,我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拔高了:“黄妈妈!我可跟你把话说清楚了,要是再弹月生一根小指头,我就烧了你的沁香楼,咱们一拍两散!”
黄妈妈一听,气得脱下鞋子要砸我。
香鸾一把夺下她手上的鞋子,先骂我:“老七!你有完没完!”再骂黄妈妈:“妈!您多机灵的一个人啊!好好说话不成么?偏要叫?咱们这儿是行院人家,不是底下站街的!”
她到底是头牌第一,声名在外,等闲黄妈妈也不敢真惹怒了她,只得抹泪叹气,说道:“那你说,怎么办吧!”
香鸾看向我:“七师傅,你自己说,怎么回事?”
我看着香鸾那张艳丽娇媚的容颜,哪好意思说是乔五爷要侮辱我,我不肯去,才叫黄妈妈这么撒泼的?
那我还是个男人么!
我不肯说,黄妈妈又在那儿只管恼。
弄得香鸾也有了些火气,她眼波一横,斜上师哥,笑了:“七师傅不肯说,那汉爷说呗?叫我不明不白的,我可怎么收拾这烂摊子?”
师哥似乎有些惧怕香鸾,五大三粗的一个大老爷们愣是倒退了两步,躲开香鸾:“别别,别问我!我可不是当事的!”
香鸾伸出去的手在师哥肩膀上不轻不重一拍,轻笑一声,似乎有些不屑。她转过身来,看见禄顺对她挤眉弄眼,便一把揪过禄顺来,假笑道:“怎么着?你也是当事的?那你说!说得清楚了,我有赏!”
禄顺一见有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凑到香鸾耳边叽叽咕咕一气乱说。
香鸾多聪明的一个人,瞬间理顺了,瞪了我一眼,又和黄妈妈笑:“妈,别说仙栖多事,咱们行院可真没这个规矩!就是先前长秀陪着五爷,那也得是长秀自己情愿不是?现在仙栖不愿意,您也不来强啊!”
黄妈妈急:“可、可这五爷是好得罪的么?你们姐妹几个的局子还摆不摆了?”
香鸾思忖片刻,嫣然一笑,说道:“摆!哪能不摆啊?”她笑:“五爷不是不让我们姐妹几个出去么?咱们就把酒席摆五爷的屋子里,我们一起热闹热闹!就当过节了!”
黄妈妈刚要反驳,就被香鸾摁下去,她笑:“我啊,我就唱《描金凤》,从徐惠兰屈死,一直唱到钱志节为他申了冤报了仇,叫仙栖给我伴奏,直唱上他一整宿才好呢!”
她笑,笑得极媚极可人:“妈,您说好不好?”
黄妈妈瞥了我一眼,见终于有了对应之策,这才扯出个笑来,搂了香鸾:“我的儿,只有你真心为我着想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说着,抚了抚额头,吩咐下人快去置备酒席。
香鸾笑:“七师傅,您陪我先回房练一遍曲子呗?”
我陪着她走了出去,半天笑道:“今天,多谢你了。”
香鸾摆手:“别谢我,我啊,瞧着月生的面!”说完,自个儿一乐,噗嗤笑了。
第5章 忍与不忍
沁香楼大概除了节里、过年,或者头次铺堂,寻常的日子里,就没这么热闹过。全楼的姑娘都在,个个花枝招展的裹着一身的绫罗绸缎,阵阵香气随风地往面上扑。
宴席就摆在沁香楼的大堂里,亮堂、宽敞,也够硬正,好叫外头对面的、过路的都听得见,心里头都得明白,这沁香楼也是个老招牌了,不是那么容易给打压下去的。
我看着他们忙里忙外的,心里却很忐忑。
能这么闹一次,却不能这么闹两次。可这一次过了,乔炳彰却未必肯放过我。
“我就好你这口!”他的声音猛地在脑海里一响,吓得我一个哆嗦,端在手中的茶杯差点给扔出去。
“仙栖,你这是怎么了?”香鸾一边将玉簪子往发髻里稳了稳,一边撩了帘子从内室走出来,正巧看着我差点把茶杯泼出去,也有些愣了。
我勉强一笑:“没事!”
她也笑了笑,对着镜子又照了照,抿抿嘴唇,说道:“你别慌手慌脚的,你姐姐还指着你拿主意呢!你啊,得定定神,船到前头自然直不是?你愁也没用!”
我笑:“香鸾姐是女中豪杰,我比不得!”
香鸾笑着啐了我一口:“别嘴甜!”
她说着,忽然敛了笑,执起我的手:“仙栖,你是月生的弟弟,我又和月生亲,有几句话嘱咐你——谁也不是天生的就一个心上多几窍,谁不是遇了事琢磨了才好的?天无绝人之路,你得记住这句话!”
我笑:“是,都听香鸾姐的!”
她斜了我一眼,也笑了,让一旁的丫鬟抱着琴,率先走了出去。
我深吸一口气,心想道,可不能让个女儿家比了下去,于是一咬牙,也走了出去。
大堂里,兰英坐在乔炳彰身侧,抱着琵琶已经唱上了,唱的是“银烛秋光冷画屏,碧天如水夜云轻。”
乔炳彰一手搂着一旁的长秀,一手端着酒杯,眯着眼睛跟着兰英的曲子摇头晃脑的很是逍遥。面前满桌的酒菜,竟是动也没动。
我看着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恨得咬碎一口银牙!
然而,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何况如今……不由得我不低头。我低了头跟着香鸾朝他走过。
香鸾在前面笑着拜下去,说道:“五爷,香鸾见礼啦!”
乔炳彰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去,落在我身上,含着无限的调笑之意。
我那恨啊,不提也罢!
我跟着香鸾拜了下去,只是没说话。
兰英的曲子戛然而止,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香鸾毕竟是沁香楼的头牌,她一看气氛不对,连忙端起一旁斟好的一杯酒,双手递了过去,笑道:“香鸾今天是头一回见五爷,五爷怕是瞧着我眼生吧?香鸾敬您这杯酒,您啊,千万赏我个薄面!”
她笑颜盈盈,比花还娇艳,别说是人了,就是块木头,也得叫化了。
乔炳彰噗嗤一乐,一手接过酒杯,一手托着香鸾的酥手让她起身。他看着玩笑似的,说道:“香鸾姑娘,久仰大名啊!听说你曲儿唱得极好,我今天可是有耳福了!只不过,你的琴师,莫非是个哑巴?”
我恼怒,我是不是哑巴,你能不知道?
“不是,哪能呢!”香鸾笑着绕着他走了过去,侧身把长秀挤开,缓缓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五爷又不指着琴师唱歌,问那么多可就没意思了!”
她十指纤纤执起酒壶,极柔极媚地又倒了一杯酒,笑:“五爷,再喝一杯吧!喝了前三杯,讨个彩头不是?”
乔炳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我一眼,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他接过酒杯,一口仰尽,眼看着香鸾要倒第三杯,他伸出手掩住酒杯口,笑道:“哎,这第三杯可不能这么随意的就喝了,那多没意思啊!”
他一伸手,直直对上我,笑:“你来,敬我这杯!”
我眉心一跳,下意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黄妈妈那个老不死的,在我背上使劲一推,我一个踉跄,差点栽乔炳彰身上。
乔炳彰盯着我,颇为眼神玩味。
我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端起倒了半杯的酒杯刚要递过去,他却挑剔:“怎么着?敬酒还不满杯的敬?这是要赶我走呢,是不是?”
黄妈妈忙不迭地笑:“哪能呢!仙栖,还不快满上?”说着,一个劲地向我递眼色。
我忍,我执起酒壶将酒杯续满,硬着头皮送了过去。
乔炳彰继续挑刺:“不说点好听的?”
我扯出个笑来,咧咧道:“五爷赏脸,饮了这杯吧!”
他这下是真乐了,牙花子都露出来了。
乔炳彰伸过手来,我刚想脱手,他已经连杯子一把包住了我的手,使劲刮了一下,这才从我手中抽出酒杯,脖子一仰,喝了个干干净净。
我想,我的脸都绿了。
他慢条斯理地执起桌上的酒壶,又给斟满了,递到我的面前,笑:“承了你的情,还你这杯,如何?”
如何?我真想把酒泼他脸上!
大约是我手抖得厉害,遥遥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月生她们都站了起来,胆战心惊的看着我。
我偷偷瞥了一眼香鸾,她也揪紧了手中的绢子,很是紧张地望着我。
我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恨自己没那个能耐。
在他咄咄逼人的注视下,我接过酒杯,皮笑肉不笑:“谢五爷!”说完,对着嘴唇一仰脖子,也来了个底朝天。
乔炳彰那厮一见,乐了,拍手笑:“好!痛快!”
我趁着他乐呵,一抽身向往后头缩去。他却一把拉住我的手,不依不饶:“哎哎哎,喝了我的酒,也不把名字报上来?”
我都听见自己牙咬得咯嘣支棱作响的声儿了,死死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