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这人多愁,只目送得他的船只远去了,才折回。
第18章 前奏
自从乔炳彰与我约下一月之期后,果真信守诺言,再也找过我,只是不知为何,沁芳楼开始一日日的凋敝了起来。
先是几个年轻姑娘的局子一个比一个少,紧接着,月生她们的常客也渐渐不来了。
现在白日愈发的短,黑夜愈发的长,原本该是她们应局子赚钱的时候,却萧条了起来。她们常四五个一桌推骨牌,把一吊子钱扔得噼里啪啦的解闷。
只是黄妈妈的脾气开始见长,眉头时常紧锁着,坐在那儿不停地翻账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看出个花。
长眼睛的都看出来了,沁芳楼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最难熬的是月生,她没了收入,难以支撑她和卢十郎两个人的日常用度,再说不进账,黄妈妈也开始变得不近人情起来,隔三差五就要撵卢十郎走。
月生天天哭,哭得眼泡时时肿胀着。
我和师哥没办法,除了平时的活,又额外接下了一些。
原本除了沁芳楼的姑娘唱曲,别的院的姑娘出局子,我是不陪的,现在亦得接下了。周举人那里,我也应着一份差。现在哪家要抄录佛经黄历了,我也会去接。
但凡能有一笔进账,无论多少,亦是嫌弃不得了。
其余的行院亦是可怜我们,亦是要嘲笑。人心就是这样的,好的时候要亲近,败了的时候亦不留情。
黄妈妈以为她得罪了什么人物,抑或是姑娘们得罪了什么人。
我起初亦是如此以为,早已把乔炳彰和我的约定的一月之期抛到了脑后,忘得干干净净。
直至陆隶的小儿百日宴上,我陪着香鸾去应唱。
他们陆家、陆隶的妻家何家,还有各位表亲家,如乔家、孙家,一大堆的男人围在大桌子前喝酒取乐,骰子摇得震天响,身边都是一水的漂亮姑娘。
唱曲的却唯有我们沁芳楼的香鸾一个人。
香鸾一个人唱了五六支曲子,嗓子都快哑了,我亦是手酸得厉害,仍是不敢停。
陆隶时不时看看我,只是酒桌之上,红男绿女的,谁还知道他打的哑谜?
况且乔炳彰兄弟亦在座,我提着一百个小心。
唱罢了第七支曲子,香鸾悄悄推了推我,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摇了摇头。
我手指亦是烫得出了汗,自然会意,放下三弦起身礼了礼。
陆隶和乔炳彰同时看向我,前者的目光还算温和,后者则带了许多的戏谑。
“七师傅,怎么了?”
我低头:“实在对不起陆少爷,香鸾姑娘有事,得先走一步了。陆少爷怕还邀了别家的姑娘来唱曲,我们沁芳楼就不多打扰了。”
香鸾亦是含笑起身,福了一福,说道:“真是对不住陆少了,只是答应了别人,不好推脱,请陆少海涵。”
陆隶刚要说话,乔炳彰忽然抢先笑道:“仙栖,要走了?”
他这一声实在突兀暧昧,在座的一个肚子里的坏水比一个多,自然听得出其中的狎昵,纷纷大笑起来。
更有甚者,拍着乔老五的肩膀大笑:“老五,你身后茫茫,若要他做了后土,岂不无后了?”
乔炳彰摸着自己的下巴,轻笑:“能得美人如斯,还要什么后?”
乔炳坤亦是笑:“我五哥风流无限,你们学不来的!”
一帮败类!
我懒得理他们,只和陆隶点了点头就要走。
谁知刚从乔炳彰身后走过半步,却被他一把拉住了手腕,扯在原地,说道:“仙栖,就这么走,岂不可惜?”
我腻味已极,说道:“不然如何?”
乔炳彰拉着我不放手,对乔老六说道:“老六,你不是说有新鲜玩意请我们看么?”
乔老六笑得极为不怀好意:“是,保准让五哥和在座各位哥哥满意尽兴!”
在座的,属他哥俩蛇鼠一窝,最不是东西!
乔炳彰对香鸾笑:“实在不好意思,我要留仙栖下来看这新鲜玩意,姑娘要是上别处,就请自便吧!”
香鸾赔笑:“五爷,您何必逗我?七师傅是我惯用的琴师了,没他帮衬着,我还怎么唱?”
乔炳彰玩味地看着我,应付香鸾:“那我可不管。”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东西发起疯来谁也管不了,心想着又不是在乔家的地盘上,何必畏惧他?
于是对香鸾说道:“你先回去吧,没事的。”
说来也不算骗人,香鸾的温心老凯正等着她,哪有精力在这儿耗?
香鸾心里头搁不住,只得撇下我先走了。
香鸾一走,孤零零就撇下了我一个,一时好不习惯。
乔炳彰笑着要人在他的身边加个座,他身边的陪酒女孩站了起来,要把位子给我。
实在不像话。
而我又何必给他们看笑话?
我低了头:“承蒙五爷抬举,只是仙栖乃下愚,不敢自大坐在此处,不如就请在五爷身后加个座吧!”
乔老六不厚道地笑了:“五哥,他不肯跟你坐呢!”
乔炳彰轻笑:“这可怎么好?”
他笑得有如狡狐,极为阴险奸诈。
我下意识看向了陆隶,目光中不自觉带了几分求助的味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陆隶见我看向他,忽然笑了一笑,说道:“五弟,不要为难七师傅了,就在你的身边加个客座吧!”
为着陆隶到底是主人,乔炳彰再横,也不好扫了他表哥的面子,遂松开我的手,让人在他和乔炳坤的中间加了个空座,笑道:“七师傅,坐吧!”
不知为何,这“七师傅”三个字从他嘴中蹦出,格外地叫我不舒服。
再说这位子夹在乔老五和乔老六的中间,委实叫我膈应得慌。只是眼下没得挑,只得缓缓地坐了下来。
乔炳坤笑眯眯地给我倒酒,边笑道:“还是表哥面子大,七师傅肯赏脸和我们坐一处了。来,七师傅,上了我们的桌,得按我们这桌的规矩来,先喝了这一大海吧!”
赫然一个装满了酒的巨大海碗朝我推来。
虽说有时候赴宴应局,我也有喝醉的时候,但像这样上来就是一大碗的,实在罕见的不怀好意。
猛地这么一大碗下去,只怕立时就能醉死。
想是我的面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乔炳彰还在一旁说着风凉话,笑道:“仙栖,若是喝不了,和我说句软和的,我的面子,在老六前还是管用的。”
乔炳坤亦挑眉:“那是自然。”
我环顾桌上的其他人,不是搂着伎子玩笑,就是笑眯眯的夹菜喝酒,可谁不是悄悄的斜乜着眼,要瞧我的笑话?
我深吸一口气,端起那比脸还大的一海碗,对嘴开始往下灌。
咕嘟咕嘟,酒从我的嘴角边渗出,滴落在我的衣服上,我感到胸前的衣襟渐渐湿透了。
不知道乔炳彰和乔炳坤这时候是什么反应,我也顾不上了。
冰凉的酒水从喉咙流淌进胃里,搅得胃开始有了反应。更兼呛人的酒气从鼻子前窜入,辣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拼命之际,忽听得一声:“别喝了,别喝了!”
我晕晕乎乎间,辨识出来,是陆隶么?
挣着脖子咽下了嘴里最后一口酒,刚一低下头,酒就差点从喉头溢了出来。
我连忙扭过脸去,捂住了嘴巴。
没过片刻,酒热就从身子中燃燃升起,从胃部一直窜到了脑仁,我被辣得呛出星星点点几滴泪来。
乔炳彰不忘鼓掌叫好,他声音莫名的森冷:“好,好极了!仙栖果然豪气冲天,非同一般!”
他说便说罢,何必又把脸拉得那么长,阴冷的厉害?
我不明白。
难道喝下那一海的,不是我,反是他?
一个在桌边侍候的丫鬟端了一碗热汤到我手边,我一怔,她却笑道:“仙栖少爷,是我们陆少预备给您的。您空腹喝了那么多酒,还是喝点热乎的压一压吧!”
我笑了笑:“多谢。”
却是看着陆隶说的。
乔炳彰却幽幽说道:“表哥怎么突然这么会疼人了?莫不是要和我争?”
什么鬼话!竟把别人想得同他一样恶心!
我撇过脸去不理他。
身后有人说道:“陆少,六爷请的人来了。”
陆隶忙清了清嗓子,笑道:“请进来吧!”
我以为又是哪家的公子哥,只当不关自己的事情,低头一勺一勺的喝汤。
别说,一点点热汤下到胃里,顿时舒服多了。
乔炳坤突然隔着一个伎子拍了我一下,笑道:“七师傅,怎么连你们自己人来了,你都懒得看一眼?”
我怔了怔,自己人?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听身后熟悉的一声:“陆少,六爷,长秀来迟了,请恕罪。”
我急忙转过头,果然看见长秀在身后一揖到底。
他什么时候和乔炳坤缠上了?
我心中警钟大震,这个乔老六可比乔老五还要阴毒,虽然这兄弟二人都是打死人都不眨眼的恶霸,可这乔炳坤比他哥还要有心眼,一颗心上全都是窟窿眼!
乔炳坤抢在陆隶前先笑了:“哦?你在哪儿被绊住脚了,我叫也敢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