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不乘龙 (红海Marilyn)
- 类型:玄幻科幻
- 作者:红海Marilyn
- 入库:04.10
他有过少年凌云志,也曾摸到蜀山的脊梁。但命运如同雪崩,从蒙青童到金懿再到司空斛,所有人命的重担纷至沓来,陆僭只能选择守在丹青崖上穷尽一生。
司空斛脱口道:“师父,想要就去做——”
陆僭的神色无波无澜,静静摇了摇头,又按了按自己的肩头。
“不行。”
司空斛有一种预感,若是任由陆僭这么说下去,就如大水倾覆再无回转,忍不住退后一步。
但陆僭转而伸过手来,温凉的五指在司空斛的肩上轻轻一按。
力道轻弱,但仿佛陡然在司空斛肩上拍下了一座高山,压得司空斛动弹不得。
陆僭道:“阿斛,造物如此,人何无忧。”
“但再忧再痛再不得已,自己的天,要靠自己来撑。就算生来获罪于天,前方尽是末路死局,都要走下去,因为没有人能替你走完。”
司空斛凝望陆僭平静的容颜,脑内一片空茫,尽是冬风吹进海浪涛声。
所以说,陆僭带他逃出蜀山,就只是为了他逃出蜀山而已——陆僭上智超然,却尘虑萦心。他从来没有打算过所谓 “同心”,更没有想过所谓“长相守”。
这些天陆僭带着他且行且停,只是为了找个地方安置他,陆僭从一开始就想要回到蜀山。
白头崖十七年倏忽如露水,蜀山的陆僭仍然是蜀山的大师兄,是丹青崖的守山人。
“仗剑行侠踏遍三界河山”十个字,陆僭不会忘,但也不会做。
世间命途冷酷,人人头顶都有自己的一片天要撑。
司空斛也一样,同心和长相守可以留在心腑中新鲜至死,永远残念、永远耿耿于怀,但他必须带着这道有人用命来保的魂魄,藏起泼天魔气,在尘世中平安一生。
在他而言,连厌世都是罪恶的一种。
就像陆僭要放弃游侠的执念一样,司空斛不能用人间的云雨旖旎和新醅旧曲来留住陆僭。
陆僭教会他的东西很多,但镌刻最深的是这一条。
从出生开始,司空斛被陆僭骗过很多次,刚开始是“你是为师捡来的”,后来是“剑法这东西你学不会”,再后来是“你没有法力”,一直到“师父带你逃”。
到了如今,司空斛只有一件事想要问。
“师父,你心里有没有一刻,曾经喜欢过我?”
陆僭眉睫轻轻一动,声线中几乎重新萦上三分宠溺,“师父当然喜欢你。”
司空斛眉毛都不动一下,继续问道:“是像我对师父这样的喜欢么?”
陆僭不答。
司空斛道:“我喜欢师父,用的是昨夜那样的心思。师父,你可曾喜欢过我?”
陆僭继续不答。
司空斛茫然地想,果然是没有过。师父怕他伤心,虽然什么都肯给他,却不肯承认这一点。
陆僭待人好,永远温存仁慈,对谁都一样。
冬风吹得海浪徘徊,如同云雷。
陆僭的眼瞳就在潮湿的冬风中冷淡了下来,雪冷霜严,下意识地渗透出一丝厌恶,说道:“不曾。”
陆僭第一次如此直白,司空斛在陆僭冷漠得近乎陌生的脸色中奇异地冷静下来,突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被嫌恶”是怎么一回事。
陆僭这样的人,想要骗谁都是手到擒来,想要骗谁十七年也不是什么难事。说到底,是因为万事不挂心,才万事可成全。
而被自己的徒弟渴慕玷污,这就不大一样了。如肉身遭绑架,不愿成全,更不能成全。
陆僭想离开俗世,更想司空斛离开自己。
他怀念的白日青春、花起香尘,对陆僭而言,都不过是中庸俗物。白头崖的师父只是假象。
眼前这一个人,心比天高,命比天傲,剑挡西风,踏碎风月,对凡尘红紫都有无限厌恶——这才是真的陆僭。
剖开心腹,朗诵心声,换得一句难得直抒肺腑的“没有”——爽快!
陆僭公事公办地说道:“师父不怪罪你。下蜀山时,师父想的是,你终究是我的徒儿,师父在一日,就护你一日。但事到如今,便没有这个必要了。既然你已成人,我们相看两厌,何必相缚。”
司空斛自嘲地笑了笑,稍稍后退一步,双手抱拳长跪下来,朗声道:“师父要回蜀山,阿斛不孝,自知脏污,在此作别。”
“师父养我护我,都是恩情。此生阿斛有愧,来生必当重来救拔。从今以后,”他顿了顿,抬起头来,望住陆僭。
今日耽搁太久,日已将暮,天边霞光铺满长海。浪花细细慢慢拍来涌下,在夕阳下海面上碎成一片片金光。
陆僭垂首看他,面容背着光,看不清眼底内容。
但想必是无意听完司空斛的剖白,陆僭别开脸,并指为剑,在袖中一划。
玉色剑芒自宽大袍袖中凝阴合阳破风而出,太微剑现出实体,在礁石崖边停驻,微微抖震,蓄势待发。
陆僭抬脚踏上剑端,薄唇轻轻一动,声音散在风里。
司空斛同时开口,吐出最后一句话:“从今以后,不至黄泉,不上蜀山。”
陆僭的剑光早已散入长空,淡红金紫的霞光拥紧玉色,不紧不慢地散入时空的罅隙。
司空斛没有起身,维持着长跪的姿势,紧紧盯着那道玉色。
明知是此生最后一次看到师父御剑,最后一次看到陆僭云光焕尔身、风刀考丹青的风姿,但司空斛的双眼越来越模糊,脑海里始终回荡着陆僭的话。
“阿斛,今后就算师父不在,也永远愿你无灾无梦。”
师父是他手中剪断了线的风筝,被人描绘得无比漂亮,纵然舍不得放,但白纸终归薄情,脱了线,总会走。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人间传说痴情怨侣,白头崖上自有皓日流云十七年。
十七年不长不短,刚刚好填满少年充斥谎言和虚无的前半生,但居然也能精卫填海一般填出一点奢望不来的默契。
纵然那个默契是此生不再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写稿速度仿佛人力推坦克………………
第42章 过云
天将入冬,良乡地处北边,苍白天空中闷着一场过云雪。
但良乡往东便是东海,天总是还不够冷,雪憋着不肯下,云片之下涌动着寂静的狂躁。
道边长亭中本来人迹罕至,此时却熙熙攘攘地围着不少人,正当中坐着个黑衣少年,远远看去,腰身笔直,宽肩窄腰,盘靓条顺堪称标致。
走近再看,就是啼笑皆非——黑衣少年长得跟神仙似的,圆圆嘴唇中却衔着两根铁签子,一边低头烤肉,一边含糊不清地吆喝,“一文一串烤肉!山上野猪肉啊,不吃不是有钱人!”
野猪肉当然稀罕,再加上他烤得确实香,过路人都默契地一掀袍子,披上几十金买来的名贵貂皮往地上一蹲,大吃大嚼地啃,“香!再来十串!”
少年抬了抬眼,“野猪没打够,就剩十串了,限购。”
穿貂的也很好脾气,“那啥时候还有啊?我叫我家里人出城来吃。”
少年道:“随缘。”意思是赚完这一票就走。
穿貂的略有遗憾,“那给我打包成吗?我、我带回去给他们热热。你开个价。”
少年面不改色,“一两一串。”
穿貂的道:“要!”
又有人道:“我出二十两,十串给我吧!”
赤书焕在拍卖肉串的人群中看了一会,挤过烤肉香味走过去,抬脚一勾,用脚面碰了碰少年的膝盖,“喂,小司空,别光顾着坐地起价,给我留两串。”
司空斛头也不抬,利落地哗哗哗洒孜然辣椒面,“十九师叔好,又见面了。你没听见吗?二两一串。”
赤书焕咽了口口水,突然高声问:“哎,小厨子,你这是怎么烤的肉啊?怎么不见火呢?你是人是鬼啊?”
实则司空斛烤肉的家伙是一铁盘滚烫鹅卵石,不见明火,热气腾腾——自然是用的真气。
穿貂的也奇道:“哎真的哎,怎么不见火呢?莫不是什么歪门邪道吧?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谁要二两一串来着?给他吧。”
那人道:“我也不要了不要了,谁爱要谁要吧,吃着瘆得慌。”
这些日子良乡本来就常闹鬼出妖,人人提着腰带跑路,也就是这些有钱人舍不得家业,不肯一下子走光。
一看司空斛这肉烤得邪乎,围观群众顿时想起种种传闻,作鸟兽散。
司空斛手里捏着一大把铁签子串肉着了急,“哎你这人!还没给钱呢!”
两个穿貂的早就跑远了,身后带起一溜黄土飞烟。
赤书焕道:“我给我给,一文一串是吧?我给!来,快把肉给我。”
司空斛残忍一笑,并指一点,肉串被真气烤得油光铮亮滋滋作响,片刻就变焦炭。
他把肉串往鹅卵石上一丢,“别忘了给钱啊。”说完抬脚就走。
赤书焕哭笑不得,扯着嗓子大喊,“钻钱眼里了你!脸上凿个方孔就能串起来当钱使了!”
司空斛确实钻钱眼里了。因为陆僭一走,还顺便带走了点石盅。
司空斛没有进账,又爱吃香喝辣,再加上身边还有火铃这张挑东捡西的嘴,他这小日子过得,怎一个惨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