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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不乘龙 (红海Marilyn)


  船舷上一个人影红衣猎猎,六合无双地扛一把豁口长刀,正是讥笑圣贤的海盗头子陈贵妃带魔教教众驾临海上战场。刀光翻动血光翻涌,一天之内,东海茫茫为敌血,三点金石积尽白骨!
  良乡港一战酣畅淋漓,但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万分复杂,皇室的胜利是由民间魔教带来的,这对几乎所有朝中人来说都是不可容忍。
  朝堂人做事素来如此,造规矩是为作茧自缚,主世道却落得泥足深陷。
  王海臣护了小皇帝大半辈子,当下连一刻都没有犹豫,转头驱逐柳上原的战舰。船上兵员倾力回击,没能被驱逐,反而被击沉。
  那艘战舰名为“飞蓬”,其实是三个人的久远约定,带着甲板上所有沉默的记忆轰然沉海。
  人死不能复生,海波的余音拍到京师,只有一点微弱的余波。
  小皇帝这一生都和气快活,但这一次触及底线动了真气,天子之怒不循常理,刚刚够把王海臣拉下马。
  夜空中星子隐没,月色渐隐,风声呼啸。
  满城居民被夜半的狂风吹醒大半,联想到近日传闻,纷纷聚集到王府门外,仗着里间两个修道者,并不十分害怕鬼魂。
  柳上原凝视茶盖下温柔的水汽,死亡已久的眼瞳中一点光都透不出,“我是随波而逐之人,毕生理想不过是成全此生,赶往轮回。但他们不一样。不敢夸口四海宇内,这满船将士至少护佑了良乡百姓。英雄至死蒙冤,乃至不能转世,敢问大小姐,这算不算得上冤屈?”
  冤屈至此,魂魄徘徊不能去,只能指望生者立起祠庙刻好自己的姓名,用这种方式获得宽宥,或许有一日可以散进六道轮回。
  室内一片屏气凝神,王大小姐眉眼一垂,突然扬声道:“来人,关门!”
  大门应声关闭,隔绝满街好奇目光,王大小姐转回头,“二位,劳驾做法。此间事了,必有重谢。”
  司空斛撑着手坐在棺材板上,脸孔上一丝表情也无,“做法?”
  王大小姐道:“劳驾。”
  司空斛盯着她静了片刻,突然挑眉一笑,足尖一点,在棺材上高高站了起来,朗声道:“鬼道事,人间审!”
  人间审鬼道?!
  黑红魔气从食指间流溢而出,凛然向天一指,在七零八落的瓦片坠地声响中以魔气画符咒,花纹循回往复,中心处隐隐透出血红,激得屋顶“砰”地被掀开去,随即是院墙高门,重新放进生者的目光和口舌。
  赤书焕失声叫道:“司空,不可!”
  司空斛站在高处,看向一城人和半城鬼,“再说一遍,有什么冤屈。”
  黑衣少年神情冷厉,声线低沉得听不出丝毫情绪,仿若刀笔断人间的鬼判官。
  作者有话要说:
  来自存稿箱的say hi!


第45章 姓名
  司空斛站在高处,神情冷厉,看向一城人和半城鬼,“再说一遍,有什么冤屈。”
  活人们方才已经听了个大概,但人鬼殊途,场中一片安静。
  赤书焕还蹲在一旁,手里一个苹果啃了一口,咣当落地。
  司空斛这人,有点迷。
  按照赤书焕的理解,一个人跟了陆僭十八年,就算是根玉米棒子也沾上霄明太华香的味儿了,莫说是这么个一点就透的孩子。
  根据赤书焕的观察,要说司空斛脑子里没装上陆僭的行事办法,那是很扯的。陆僭的距离感和威严气,被司空斛举一反三地根植进血肉,有时候两个人连抬头看天时有礼有节的傲气都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有什么冤屈”这句话,当年陆僭问过无数遍,他是为冤者伸冤。
  而司空斛画皮画虎不画骨,“人间审鬼道”沸反盈天,眼下,他是要为冤者报仇。
  赤书焕眼神一冷,“司空!魂已招来,应当速速遣散,公审一开,魔气激荡,你一定——”
  司空斛罔闻劝阻,昂首冷眼,坐待鬼道正气掀翻人间庙堂公案。
  岂料人群中首先响起一个瑟瑟缩缩的声音,“王大人公正廉明一生,就算有点小错,也不至于如此。再这么下去,我家的店也没法开了……”
  又有人说:“是啊,王大人爱民如子,我家的田地还是从王大人家租来的呢。”
  “我大儿子在王家家塾读书,先生教得好,少侠这么一闹,可就……”
  阶上阶下人鬼相互指责,司空斛在沸腾的人声之中沉默下来。
  良乡人人都与王海臣有所挂牵,所以王海臣过去做了什么都不重要,眼前的安稳平定总比旧案罪孽来得牵肠挂肚。原来如此。
  原来众生皆盲,人人都不无辜。
  司空斛咬着后槽牙,嘶声道:“你们不是要伸冤么?”
  抠破喉咙的鬼声再次响彻夜空,数百鬼兵从城外乱葬岗上飞扑而下,在司空斛被鬼气浸得通红的符咒中逡巡不定,凶恶地环视满城生者。
  有孩子禁不住恐吓,“哇”地哭了出来。
  招魂做法是一码事,统御鬼兵是另一码事。做前者的,或许还是修道者;与后者有染的,则无异于魔界尊长,就连当年的金懿都不敢!
  司空斛本来就满身蛟龙魔气,他若真与魔道同流合污,不就是又一场人界浩劫?
  赤书焕脸色发白,“司空,该停手了。你到底要什么?”
  司空斛饶有兴味地观看满地混乱,唇角含笑,露出一丝近乎嗜血的光芒,“不想要什么。我就是想看看,人间鬼道有各自公义,人和鬼斗一场,谁会赢?”
  这话说得有三分陌生的轻浮,赤书焕心一沉,直觉司空斛可能已经被魔气驱使,有些入魔,“你要输赢,大可不必动干戈。大师兄为你退隐十七年,如今你操纵魔气,不是有违——”
  司空斛转回脸,眼底清明,分明十分清醒。
  他修习的是藏魂之术,从小就学着压抑天性。
  “元始大真,五雷高尊。太华皓映,洞郎八门”念得多了,性子淡漠无比。
  离开白头崖后有了对比才知道,除了陆僭,甚少有什么人事能把他激得动真气,别人怎么说怎么做,只要不触及底线,他都没什么想法。
  魔气泼天,但在他身上□□控得流转自如来来去去,其实也不过如此。
  赤书焕目瞪口呆,发觉司空斛虽然被陆僭娇惯得举一反三,但是自成一派,野生野长,很争气地长出了自己的“道”。
  他没全然复刻一个陆僭,他用陆僭的功夫做事,但不用陆僭的脑子想事。
  陆僭心境仁慈,手段却狠辣,是以远观近看都很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不好惹,其实是淡漠居正性。
  而司空斛看着是个热络可人的小少年,漂亮的皮囊里却对万事万物都毫无热情。心境本就狠辣,手段只有青出于蓝。
  离开陆僭,他也可以追随一点自己中意的东西,譬如行侠仗义,譬如快意恩仇,即使看来看去都是陆僭的曾经。
  一旁的柳上原凝视漫天恶鬼嘶吼和满地惊恐惨叫,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王大小姐咬着牙向前一步,“你们……你们有本事冲着我来!不管此事真假,终究是我父亲的过失,你们欺侮无辜世人,算是什么本事?”
  厉鬼在天空中微一停顿,不约而同地俯冲而下至王大小姐的发顶,尖啸声填满了没了屋顶的正厅,撞在腐烂的棺材板上,“我们都死了!我们都死了!凭什么你们可以活着?凭什么?”
  情形近乎失控,柳上原难耐屈辱蹉跎似的闭了闭眼,柔声道:“静稳。”
  “砰”的一声,名为静稳的海员撞到了棺材板上,踉跄落地,年轻稚嫩的面孔从鼻梁上被劈成两半,茫然凝视了一会王大小姐的尊容,突然长跪而起,接连磕了三个响头,“王大人……王大小姐,求你,求你!我们是来求你的!”
  王大小姐一愣,“求我?”
  静稳见她不懂,磕头如捣蒜地继续下去,“求你,求你为我们修建祠庙!我们在人间耽搁太久,不能转世,不知道前世的亲人爱人在哪里,又不能追随寻找……我们需要一块灵位,求你,求你为我们修建祠庙,刻好我们的名字!我们将军叫柳上原,我的名字是欧静稳,他叫郑英豪,这个是梁凡……”
  眼前是数百恶鬼跪叩人间善人,司空斛见的世面少,因此不知道,鬼跪人比起人跪人来,只会更多,没有更少。
  为什么世间人都有如此多的条条框框,繁琐利落地将命运捆绑在大石上,连鬼都不例外?
  又是为什么,只有他司空斛一个人可从中闪避?
  司空斛茫然地晃了晃头,脑海里突然涌出中秋前人间的河边,他在算命摊子上写下的两个字:陆僭。
  当时满城河光飘摇,那骗子把这两个字摸了又摸,才悠然道:“此人好解。是你的心上人?这个人或许也想与一人成双并立天地间,可是就连名字都是僭越冒犯,你要他怎么成双?”
  陆僭不能放掉三界秩序,却终究是打开了一条通路,带着司空斛离开蜀山禁锢,让司空斛游离在秩序之外终老人间。
  那两个僭越的字铁画银钩,护佑他一生周全。
  司空斛仿似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缓缓地抬起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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