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花林里面,果然有破败的村庄。
言辞闹不清楚柏山村本身就简陋还是它被岁月摧残。唯一一幢还看得出形制的建筑是一间倒塌的宗祠,地面上散落着碎砖烂瓦,上面雕着猫儿眼。言辞终于看到点什么于是很骄傲:“这是白泽眼。明辨是非明断善恶。”
柏山村很有可能供奉的就是白泽,不过他们叫“白色天神”,所以言辞看得到村庄附近。当年外面进来的人不由分说砸宗祠把他们迁出去,莫名其妙就再也回不来。
其余没什么好说的。稻草和泥做的草屋,村落中心是个大的篝火堆,不知道曾经烧过多久,泥土比青砖还坚硬。言辞扒拉宗祠的碎砖烂瓦,扒拉出几块还有图案的砖:白天神衰竭陨落,黑天神挖心泼血。还有一些细节,隐约是黑天神埋葬白天神,发疯,被天谴。
言辞挖着挖着眼泪汪汪,韩一虎看虞教授,虞教授摇摇头。火虎撒娇,把大头塞进虞教授怀里。虞教授很担忧:“这一路会不会太顺利了?我可是找到不少网友进柏山探险无功而返的帖子。”
“这也没办法,我们必须过来看一看。”韩一虎叹气,“我想问个清楚,这一切的源头到底在哪儿。”
虞教授撸着火虎,火虎翻个身示意他撸肚皮。虞教授突然笑:“你嫉妒言辞做什么?”
韩一虎把脸转到一边。
言辞把叙事的陶砖按顺序摆好,破镜在他身边一上一下地飞。言辞看这些又难过又有隔膜,他不是原来那个白泽,原来的白天神爱黑天神,现在的言辞爱林应。言辞噗嗤变成原形,团在陶砖上,仿佛能汲取一点力量。
咱俩这么辛苦才又重聚。
别走散了。
林召默默看着林应的火苗。管家过来看他,他对管家微微一笑:“我一直想问,进入饔飧宴的标准是什么?”
管家礼貌:“老先生就是标准。”
林召叹气:“比如梁总,怎么挤都挤不进来。”
管家哂笑:“想进入老先生羽翼的人多了。”
林召笑:“包括你?”
管家微微一愣。
林召看林应的火苗,只要火苗跳跃,他就骗自己林应没死:“管家先生,你不能随便出柏山吧。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活人吗?”
管家勃然变色,林召毫不在意:“管家先生,你是活人吗?”
管家放下餐盘,里面是粉红色三尾六脚四头,吃了让人无忧的儵鱼。他转身就要走,林召不紧不慢:“大家都是寄生在柏山身上,老宅也是。老先生就是老宅,你也是老宅的一部分。老先生是最至高无上的,他控制可以控制的。任继最大的错误不是搞些报仇的小心思,老先生不在乎他报不报仇,就算他的羽化阵的确管用,有高层愿意用,人类自相残杀几千几万年,灭绝没有?没有。任继觉得无启民是自己的族人,在老先生看来无启民只是低贱的食材,老先生为什么要变成食材。”
管家先生转身揪住林召的领子猛地把他推到墙上:“你闭嘴!”
管家先生花白的头颅只到林召下巴,林召大笑:“别伤我,伤我你可没法跟老先生交代。”
头上滚过一串炸雷,天崩地裂。管家先生一抖,林召温和:“你也怕天谴,对吧。”
管家先生摔门而去。
他的脚步声并不理直气壮。
老先生在急速衰弱。他能感觉到。他们依附老先生,他们靠老先生而活。哪怕永远在地底,那也是活着。
管家先生听到老先生悠长的□□。他急急忙忙跑进走廊一头的黑暗,只剩脚步声,虚无地回荡。
游光叼着烟,在老宅里走。穷奇之心衰弱,越来越多的东西漏出去,漏出去就是要命的。知女,女树,他在警察局里可以处理掉。这些还算是无伤大雅的,比如……现在笼子里的。白色小狮子,酷似白泽,喘息是瘟疫,放出去就完了。还有老宅深处老先生这么多年不知道收集了些什么玩意儿——弥明曾经说该沉睡的沉睡,人为强行召唤只有人类自己倒霉。穷奇之心镇不住,再来两道雷。
人间热闹了。
弥明进不了柏山。
游光跟管家打个招呼:“老先生怎么样了?”
管家点头:“还好。”
言辞趴在陶砖上打个瞌睡,突然惊醒。虞教授准备野营,正在搭帐篷。他揉揉言辞小脑袋:“做恶梦了?”
言辞用爪爪挠挠脸:“刚刚梦到一只白色的小狮子,对着我哇哇大哭,说它被人类捉住一直封着嘴,它很饿。”
虞教授一愣:“……白泽?”
言辞情绪低落:“不是,。长得像白泽,喘息对人类有害。”
韩一虎完全不想烧云阳木,想越过杂草到外面捡枯枝。虞教授不让,命令他就地取材。云阳木燃烧起来有桃花的清香,非常好闻。火虎趴在火堆旁边睡觉,韩一虎踹它一脚,它眼皮都不动。
“那……那要怎么办?”
言辞团着:“像这种动物,在自己的地盘里,我爸爸就不会去管它。一旦进入人类领地,我爸爸就必须……消灭。”
虞教授一顿:“即便是人类自己去招惹它吗?”
“嗯。”
虞教授撸撸言辞:“别想了,赶紧变成人形,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言辞仰头,用黑黑的葡萄眼看虞教授:“我是不是很坏。”
虞教授轻声道:“秩序的维护者,通常不怎么落好。”
言辞用小尾巴盖住鼻尖。
“我一直想问……如果找到那个地方,你打算,怎么办?”
长久的沉默后,言辞道:“送他们去该去的地方。”
虞教授抱起言辞拍一拍,韩一虎叫虞教授一声,虞教授放下言辞,转身应道:“什么——”
地面突然下陷,土地张开嘴,裂缝瞬顷刻撕开,树木泥土房屋瞬间摔进深渊。嘴的深处伸出一只舌头一样的手,缠住虞教授往下拉。韩一虎拽住云阳树根,一只手去拉虞教授。言辞一把拽出建木鞭,建木鞭的枝杈缠住一侧云阳花林,一侧缠住虞教授和韩一虎。他把建木鞭往地上一插,引云画镇鬼驱邪符,扔进嘴中。
虞教授被粘腻的舌头缠着,快要发疯。他召不出云阳花林,看不见虎子言辞在哪里,只觉得腰上一紧,勒得他喊一声。言辞一听,立刻松了建木鞭。五个舌杈,两个扯虞教授,三个扯韩一虎。火虎到底管用,踏着下落的巨石跳到舌头上,巨爪刨得舌头血肉横飞。韩一虎大喊:“救云阳!”
火虎踩着舌头跳到虞教授身边,又爪又挠。韩一虎被缠得动弹不得,他气急败坏:“回来!给我一爪子!”
言辞抽出钢笔式教鞭,怒道:“今天我要教导教导你!”
教鞭尖头一点闪光,天上又有滚雷,层层阵阵,一个压一个。舌头缠着虞教授晃来晃去,言辞找不到引雷的点。他不能伤虞教授,急得冒汗。虞教授喊道:“没事!正好它请咱们去!”
虞教授被舌头一卷,不见踪影。韩一虎一看,跟着舌头下去。地缝在缩小,言辞来不及多想,也跳下去。
管家先生敲房门:“老先生,您醒了?”
老先生勉强睁开一只眼睛。他是一堆层层叠叠脱不掉的皮,和他本人一样,老化,不死。
管家先生微微躬身:“老先生,林召状态很好。林应的心正在成熟。”
老先生嗓子里咕噜一响。
他梦见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时不觉得,年轻多么意气风发。“轻”是一切奢望,他现在背着蜗牛壳,苟延残喘。他不能出老宅,柏山原本的穷奇之心容不下任何邪术。
他只有一次机会。
他就可以摆脱这些层层叠叠的,死亡给他的惩罚。
闷雷盘旋。
重明在敞轩里练琴,琴弦一崩,弹破他的手指。重明摩挲着找到颤音袅袅的断弦,自言自语:
“大傩舞,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第83章 83
83 大傩舞·曲破
韩一虎一拳打断对方肋骨,清脆的咔嚓声磨得人牙酸。黑暗中他什么都看不清,千锤百炼的身体却对围攻做出本能反应。他被拉下来,四周的“人”抓着他的胳膊腿,动作机械皮肉冷硬,特别像活动的死人。韩一虎最擅长近身格斗,膝击肘击,脆爽的骨骼关节断裂声音让他愉悦。
活死人没有痛觉不知道害怕,除非完全丧失行动力他们不会停下。韩一虎拳拳到肉,皮肉包着骨头闷响。
巨大的火虎突然出现,跟在韩一虎身边连撕带咬,巨掌拍瓜一样拍碎人头,血腥气越来越浓。
火虎兴奋,韩一虎知道自己对杀戮异常的渴望,压抑许久的愤怒喷薄而出。火虎的颜色越来越红,越来越狂,黑暗中韩一虎的眼睛红如鬼魅。坚持不懈的活死人一片一片无穷无尽,韩一虎的拳头上沾满淋漓粘稠的血液。
他喘粗气,火虎焦躁。韩一虎担心云阳,还有言辞。他们三个并不在一起,韩一虎必须离开这里去找他们。
太黑了!
韩一虎愤怒,火虎拍倒一个什么人,倏地看向一边,嘴角咧开,露出獠牙,喉咙里混滚着威胁的声音。韩一虎一脚把一具活尸踩着脖子蹬在墙上,活尸的嘴角流淌着酸臭的腥水。火虎不安,来回走动,毛发炸起。韩一虎觉得毛骨悚然,他本能地战栗,巨大的恐惧正在逼近。